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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安十二时辰》看网剧生命力究竟何在

时间:2019年08月09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胡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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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夏,我们都是大唐人”。《长安十二时辰》把大唐的艳丽浑厚与刀光剑影同时展现在我们面前。唐代的典章制度、职官地理,长安的城市风貌、人物行止,乃至唐人行礼手势、应答用词,在剧中得到了考究地展示。无疑,《长安十二时辰》是一部制作精良之剧,但在我看来,它还是一部提出了问题的剧。这个问题就是:网剧的生命力究竟何在?

  艺术是造美的事业。即便号称不以“美”为追求的当代艺术,事实上也以冲击乃至改变人们固有的“美”的观念为前提或目标,并未取消“美”这个话题本身的意义。而艺术给人的美应是多层次多维度的。在我看来,网剧之美应是至少三层的同心圆,最内层是“精神之美”,中间层是“人物形象与故事之美”,最表层是“画面之美”。

  当我们看到《长安十二时辰》里美轮美奂又充满烟火气的长安城,看到那如同从壁画中走下来的人物,自然会由衷地赞叹:不错,这就是盛世长安!但这只是最表层的“画面之美”。主要通过器物展现的“画面之美”只是艺术造美的方面之一。即便是以器物为对象的设计艺术,高明者也不会止步于器物,而会想尽办法表达器物背后之思想与精神,更何况是以讲述故事、塑造人物见长的影视艺术呢。

  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固然需要“考据”,但这种考据不等于历史学意义上的考据,它应有一定的限度,绝不是越琐碎越细致越好。檀棋为张小敬包扎伤口时说:如果发炎了,这只手就完了。事实上,唐人恐无“发炎”之说。剧中多次以“粉头”指风尘女子,这在唐代是否已成大众用语也值得商榷。不过,话说回来,历史在缓缓变迁中发生的变化看似沉默,实则巨大,别说以8世纪为背景,即便是一部以18世纪为背景的剧,如果剧中人一板一眼地以那个时代的样子言行,“严谨”倒足够了,理解起来却极为费劲。

  因此,“画面之美”对于一部作品确有意义,但这种意义不但有限而且“边际效用递减”。或许因为近年来粗制滥造的影视剧太多,在矫枉过正的心态下,人们过多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外在的器物之上。不过,如果以此作为主要标准评判一部网剧,显然是不全面不科学的,引导观众的注意力只盯着“画面”的宣传或评论也是不负责任的。回想已成经典的87版电视剧《红楼梦》,我们并没有刻意赞扬其园林、服饰或剧中人的举止手势。这不是因为该剧画面不精,而是那精美的画面与故事、人物浑然一体,呈现出一种整体效果。反过来说,只有当一部剧的故事、人物让人“出戏”时,其“画面之美”(如果足够精美的话)才会游离出来,格外吸引人的注意。毕竟,我们看影视作品时,“看戏”永远大于“看画”。

  其实, 《长安十二时辰》的故事、人物乃至精神层面的内涵,都有值得挖掘之处。剧中不止一次地说,张小敬和李必所要保护的是长安繁华而平静的生活,他们的敌人则是这种生活的破坏者。捍卫一种百姓日用而不知的生活,让普通的幸福得以在一座著名的城市中如平静的河水般自然流淌,这本身就是十分高明又富有现代性的哲思。围绕这一设定,忠诚与出卖、爱情与牺牲、高层的权斗、人性的沉沦与升华乃至唐朝的内政外交、阶层矛盾、宫廷斗争、民族矛盾尽在其中。在父子相残、君臣酷斗的凶光之下,张小敬、檀棋这样的小人物命若棋子却情比金坚,他们明知为人所役却仍不退向前,这种勇气以及对自由人生的追求,如果得到恰当的表现,将令作品享有大气醇厚的史诗品格,一如开篇的那个令人惊艳的长镜头。

  这些错综复杂的故事、性格鲜明的人物,本该透过热闹的街市,抽丝剥茧地加以讲述,引导观者进入一个王朝的内在机轴,倾听大厦之内白蚁啃噬之声,窥探历史变迁之下人伦世风之涤荡,唤起对于历史、文化乃至人本身之反思。可惜的是,创作者似乎忙于雕琢细节,在这些具有“史诗”意义的地方用力不足。以至于我们有时看到镜头聚焦在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或者在街头空洞地转移和颤动,却无法读懂其背后的“深意”,又抑或本就没有什么“深意”,只是痴迷于“如画”的风格罢了。

  《长安十二时辰》里的人物是多样而复杂的,从太子、高官、小吏到贩夫走卒,从大唐官员到异域杀手,各色人等给包括编导演在内的创作者提供了施展拳脚的舞台。而“守捉郎”“不良人”“大案牍术”“望楼传信”等设计极富识别度和想象力,完全有可能像当年金庸构建江湖那样,建构一个属于“长安”的世界,甚至成为一个反复开发的大IP。当然,前提是让剧中的人物真正站立起来。遗憾的是,除了饰演郭将军、何监等的演员显示出比较深厚的功力,“张小敬”也还差强人意外,该剧的表演整体上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比如,靖安司司丞李必是主角,剧中将他设定为修道之人,想来是“心如止水”的。但他毕竟投身官场,在严酷的政治斗争中为太子前驱,身逢种种变故,胸中自当有万千丘壑。而剧中李必的表现过于“面如止水”了。事实上,一个好演员是不会以“面如止水”来表现“心如止水”的。

  剧中人也不缺“飙”演技的机会。李必密会太子后,太子要求李必严守秘密,于是,两个小道童平静地跪倒在李必面前,请他“赐福”;无独有偶,张小敬为了和“葛老”交换情报,必须出卖一个“暗桩”,卧底小乙也请他“赐福”。所谓“赐福”,其实就是“赐死”。为了一种所谓更重要的“正义”,无辜的人甚至自己的战友,将要死在自己的手里,这是多么大的道德张力。手段能否被目的所证明?在真实的人类历史上,这是一道值得永恒追问的伦理难题。而当它出现在艺术的舞台中,则给了演员大显身手的机会。遗憾的是,无论是李必还是张小敬,都没有交出令人满意的答卷,最终让这部本来或许能以“如诗”之名载入文艺史的网剧停留在了“如画”的表层。

  这几年,我们看到了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的网剧。前年热播的《白夜追凶》就是其一。今年的《长安十二时辰》自然也是。据今年5月发布的《2019年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18年,全网共上新283部网络剧,较2017年减少了12部。或许,网剧正在进入以“量”的增速放缓换取“质”的更新换代的变革期。可以预计,随着网络视听领域的治理体系的不断健全,以及全民审美素养的提升,网剧不可能像野蛮生长时期那样,以“大尺度”或专攻所谓传统影视作品“题材盲区”作为自己生存的法门。艺术生命力之高下将成为网剧发展的一道分水岭。翻过这道岭的网剧,将赢得一片无比广阔的天地。从这个意义上说,《长安十二时辰》让人看到,网剧正在走向属于自己的高峰,更向人表明,对网剧而言,除了画面,需要做的还有很多,只有在精神内核、故事和人物等方面精益求精,才能以饱满的完成度摘取“精品”的桂冠。

(编辑:尹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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