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影视“结婚”之后

时间:2012年12月28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何瑞涓

12月16日,在由《中国作家》杂志社、北京大学影视戏剧研究中心主办,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作家文摘》协办的“2012·文学与影视高峰论坛”上,艾克拜尔·米吉提、陈旭光、戴锦华、王朝柱、王兴东、柳建伟、饶曙光、李道新、邵燕君、崔曼莉等50余位学者、编剧、导演、制片人、作家对文学与影视的关系进行探讨,摆起擂台,热议——

“娘家”:文学是影视的母体,文学性永远是电影的灵魂

  在近日热播的电影中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几部电影均改编自文学作品,结果却各不相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改编自加拿大作家同名小说,好评如潮,票房大卖;《一九四二》与《王的盛宴》同时上映,前者改编自刘震云的《温故一九四二》,后者故事来自《史记》,一个获得掌声的同时也有嘘声,一个则口碑与票房皆差。而电视剧方面,也有不少文学作品改编电视剧引发收视热潮的案例,比如电视剧《浮沉》等。有人认为,好的影视作品源于文学,而据此看来,文学与影视间的关系大概没那么简单。

  文学的寿命已经有几千年,而影视才几百年。影视评论家李准指出,中国电影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代表电影高潮的(剧作家)是由文学家走出来的。青年评论家肖惊鸿做过电视剧从1958年到2008年50年来的文学改编情况梳理,从第一部《一口菜饼子》起,文学作品在电视剧中的身影频现,而文学对影视的重要作用也基本成为共识。

  “我做电视剧,但是很少看电视,因为一打开,很多都是没有文学性、缺少情怀、甚至没有常识、胡编乱造的狗血戏,让人很头疼。”编剧全勇先大概道出了不少人的心声,从事影视编剧工作十年的他,觉得影视作品所有环节都出了问题,比起欧美韩日剧,我们的电视剧艺术水准差很多,而这种差更重要的是一种文学性的缺失,是情怀的缺失,以至于打开电视,展现的多是一堆烂生活,看不到境界的提升,也不能给人美的享受。前一段时间,全勇先编剧的《悬崖》热播,他坦言,这部作品也是他坚持的结果。最初他出了6集剧本时,很多制片公司看了很担忧:你这个太文艺了,开场20分钟了还没有杀人放火,这种戏观众能爱看吗?到了片子剪出来之后一次试片会上,放了开头一集、中间一集和结尾一集,在场好多专家都不看好,说节奏那么慢,弄那么文艺,不够刺激。全勇先有自己的坚持,认为像好莱坞电影《拯救大兵瑞恩》一样,战争题材片里也应该有文学性和情怀,“正因为有文学上的精神,才不是一个简单的打斗片”。在一次和好莱坞编剧麦基的私下交流中,全勇先请教麦基:你怎么看中国电影?世界电影的未来如何?麦基认为,全世界的电影都不太会讲故事,但是他坚信文学性永远是电影的灵魂,这个代表着世界电影的未来。

  无论是从文学作品改编,还是从电影应具有文学性来说,文学都是电影的母体,不少“娘家人”持这样的观点,这也近乎成为常识。编剧熊源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我们有太多文学作品被改编为影视作品,而且非常成功,但是没有一个影视作品改编成文学之后成功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这大概也可以视为对“母体”的一种解释吧。

“婆家”:影视与文学是不同的行当,是拧巴的婚姻

  “在我看来,或许文学和影视确实是两种行当和两种媒体。因此,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美学,有自己的时空观念,也有自己的评价标准。”北京大学影视戏剧研究中心副主任李道新的观点也代表了很多人的看法。电影有自己的文本,有自己的作者,有自己的内心,正如他所言,在大量杰出的电影作品来自于杰出的文学创作的同时,我们也会发现卓别林、希区柯克、卡梅隆等他们的作品不是来自于文学、甚至不是来自于文学性的东西。在李道新看来,我们强调对电影故事和深度的理解,实际上是建立在电影的故事和深度可以脱离画面和声音独立运作的假设之上的,因而是有问题的。他指出,在萨特及一些哲学家有关电影的论述中,更多地是把电影作为一种独特的媒介、独特的时空原创,电影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类的时空观念和美学观念。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电影时空创造不仅改变了文学,也改变了人类的认知。

  “文学和电影不是天然存在的状态,而是相当紧张的状态。”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学电影文化研究所所长戴锦华道出这样一个被很多人忽视了的事实:一般而言,好小说改编不出好电影,通常是中等偏下的文学作品容易改编成好的电影作品。因为从文学到电影其中存在着观众的认同障碍,好小说流通广泛,电影要跟所有观众的想象去竞争,是悲惨的状态。《白鹿原》的流传度和改变命运就证明了这个观点。不过,文学改编中存在着一种认同经济学,小说的流传为电影带来一些预期的观众,带来未来的票房保障,而且有可靠的故事在那里,电影叙述可以有依托的核,所以文学和电影就这样纠结拧巴地结合在了一起,戴锦华打比方道:“不那么幸福的婚姻,经常也是最容易形成的婚姻。”

  中国制片人协会常务副秘书长张明智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经常会看到很多文学性很强的作品,因为这些作品不好做画面语言转换而不得不放弃,而有一些文学功底不那么扎实的作家恰恰语言简练,给影视改编二度创作留下很大空间,反倒成为抢手货。

  戴锦华之所以认为电影与文学拧巴,原因之一是电影的数码化。她指出,今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柯达公司的消失是一个信号,意味着电影将全面数码化,电影的介质不再是胶片,关于电影的叙事语言前提被改变。戴锦华曾听到一位好莱坞的制片人和一位中国数码公司的老总不约而同地说:电影跟故事无关,电影是影像,讲故事是电视剧的事。在她看来,随着胶片的死亡,胶片媒介变为数码媒介,影视双向流动变得非常迅速,媒介障碍逐渐变成媒介共同,故事重要与否成为一个问题。而中国市场到后年将向好莱坞市场全面敞开,有人说这将会与狼共舞,而也有人说既然知道是狼,为什么还和它游戏呢?戴锦华认为,大限到来的时候,中国电影要胜出凭借的不是跟好莱坞竞争数码,如果中国数码服务于好莱坞似的电影,中国电影仍将会死亡,而反其道而行之,凭借故事的文化价值才是紧迫的问题,是赢得生存之道。

  这与中国电影资料馆馆长饶曙光的观点不谋而合。饶曙光带领的一个工作小组研究最近三年好莱坞主流电影,发现美国正在借助高科技重新定义现代电影,将其他国家排斥在现代电影生产之外。同时,美国电影越来越游戏化,越来越不再讲故事。因而,他认为,好莱坞放弃和忽视的可能恰恰是中国电影的增长点,是中国电影生存发展的有效空间。 

家和万事兴:文学与影视优势互补,都有内在的发光体

  好的电影一定要有好的文学基础,好的文学基础不能够自动生成好的电影,文学向电影的转化涉及多种力量的博弈。——饶曙光的话正好解释了我们开篇提到的为什么几部改编自文学作品的电影效果却不同。在“娘家”和“婆家”的争论中,其实我们可以看出,不论是坚持文学与电影关系亲密还是分属不同艺术种类,在电影应重视讲故事也即文学性方面双方的观点达成基本一致,也有一些与会者明确表示文学与影视是互补的,呈现出一幅“家和万事兴”的景象。

  作家晓航同样认为影视跟文学完全是两个行当,影视用镜头表述世界,文学用语言表述世界;影视是多团队的商业协作,而文学只一个人就够了,它只关注自己的心灵。不过,他更强调文学与影视可以优势互补,互相学习。影视向文学学习什么?其一,在世界观层面,影视应该学习文学思考人的本质的问题,比如死亡、孤独、自由、生命的意义。其二,在方法论层面,文学具有叙事、描写、人物塑造、情节安排、心理描写等方面的优势,这些都值得影视来学习,很多电影都缺乏逻辑,不能做到叙事流畅。文学向影视学习什么?晓航说到,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剧本觉得味同嚼蜡,但是看这部电视剧的时候却津津有味。因而,影视很多手段来源于文学母体,但影视很多手段不能用于文学中去,影视如此吸引人,文学最终只是要应对影视的挑战,只能向人类精神更深处开掘,激发更多想象力。

  刘震云曾在采访中说他的文学作品经过影像改编之后,好像坐上了火箭;《白鹿原》不管电影改编得满意不满意,至少扩大了文学的传播。编剧张卫以此为例认为,电影跟文学“结婚”之后,肯定是互相得益,文学借影像传播,影像借文学而深刻。他也强调,两者“结婚”之后,要给改编松绑,而以观众的方式选择和改编原著是与好莱坞电影抗衡的重要产业战略步骤。编剧赵大河则指出,不论是文学还是影视,反映的都是人类存在的境遇和人类对自身命运的思考,同时,两者都是叙事的艺术,好的作品都有内在的发光体,会发出一种光,这种光就是一种精神、一种温暖。而文学和影视需要传达正确价值观,让人们关注生命、思考自己,给人关爱、给人温暖、给人希望,传播真善美的情怀,这也是此次高峰论坛会议所达成的共识之一。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大家共同希望看到的,是文学和影视“婚姻”美满、共谋发展。


(编辑:孙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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