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骏马图》时,我突然之间脑海里出现几个字——灵魂之舞,一个古典舞能深层碰触到我们的民族力量,体现出这种独特的精神,这非常重要!”评奖直播现场第二现场点评嘉宾这样说。
“《簪花仕女图》在辽博。”《簪花一卷》《簪花仕女》接连上演时,评奖直播平台弹幕上网友如是隔空相告。
“如何在一板一眼、一招一式间彰显舞蹈之美?也许舞蹈之‘魂’要创作者们‘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首场评奖演出结束后,《舞蹈》杂志微信公众号推出的网络点评中,有评论人针对“舞”“武”结合的《拳掌形意间》写下这样的思考。
——最具传统意韵的古典舞评奖活动,借助最现代的传播媒介,最大限度地渗透于当下广大受众尤其是最具现代意识的网生代群体中,线下与线上、专业与大众之间,思索、撞碰、启发、收获、质疑、共鸣着,达成了认知对话、情感交织与精神交汇……日前在辽宁省沈阳市举办的第十三届中国舞蹈“荷花奖”古典舞评奖终评活动的多维呈现中潜藏的某种象征意味,或许正恰切指向参评作品折射出的关于古典与现代、传统与今天、历史与文化、艺术与受众等诸多思考的路向与空间,也为从中国舞蹈“荷花奖”历经十年视野中窥视不断成长成熟的古典舞,提供了一个历史契机。
一、“参评作品对于古典舞题材尤其是现实题材的挖掘、探索与创新,以及语言的拓展和风格的突破,都让人很欣慰。”
《骏马图》北京舞蹈学院
正如《唐宫夜宴》《只此青绿》等作品近年来强势“破圈”,掀起“国风”“博物馆热”“让文物活起来”等话题和创作热潮,此次评奖中,在文物、诗画、礼乐等传统文化中寻找灵感的作品如雨后春笋,亦不乏优秀之作。评奖得分排名第二的群舞《散乐图》,在觱篥、箫、笙、琵琶、鼓等吹拉弹奏同声和曲、与舞相融中,戴幞头着长袍的辽代舞乐人穿越千年活化于舞台上,裙袂蓬阔,碎步抖肩,载歌载舞,彰显着北方多民族文化融合的包容性和契丹民族特有的古拙粗犷,也流露出唐宋乐舞的遗绪。
一炷香、一杯茶、一盏灯营造的意象空间中,月下习武践舞之人,舞在肢体,动于内心,在以武入舞、以舞起武中解思绪万千,悟生命大道,以身心互诉向精神深处亦是文化根脉探寻。得分排名第三的独舞《觉》,让人看到了古典舞肢体语汇与精神内核的双向拓展和无限延展。
黑白晕染,似水墨丹青;以静示动,如黄钟大吕。作品以极其克制的舞蹈语言和极具突破性的风格特色,传达着创作者匠心独运的审美主张,也让中国传统古典舞语态以一种特别的样貌向当代、向今天开敞,这是创作追求无限的魅力,也是艺术包蕴无限的伟力。得分排名首位的男子群舞《骏马图》,以徐悲鸿的“奔马”图系列尽道中华民族不屈之志作为动机来源,以坚毅承载柔情,展现民族生命之光。
得分位居前三的三个作品,可谓突出展现了此次入围作品对古典舞创作题材的拓展、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开掘、对现实生活和人物内心的观照等实践收获。而与此同时,在参评丰富多元的作品中,被讨论最多甚至争议最大的群舞《门神》给出了别样的呈现:从门上走下来的门神,以一通嬉戏打闹打破了清冷庭院,而突然间一声孩童啼哭,让门神骤然紧张,踏着平衡车、滑板车、学步车、扭扭车火速下界,原本威武狰狞、凶神恶煞的门神秒变“萌态大叔”,以十八般武艺上演哄娃大戏……其轻松谐趣的表演似乎没有多少舞蹈动作,也好像不见多少古典舞语汇。这还是古典舞吗?而当评奖现场被评委监审提出为该作品打分最高的评委给出理由时,原广东实验现代舞团团长兼艺术总监、一级编导高成明精炼的回答中显然有种兴奋:“我发现古典舞人已经开始关注介入现实生活了,作品在用美的方式介入现实!”
在评奖期间召开的研讨会上,基于参评作品呈现颇多复活文物古画等题材的创作,高成明进一步指出:“在传统素材、题材面前是否还有另外一条路,就是遵循艺术本身?如果在传统的规限下亦步亦趋,呈现的结果就会是雷同,是没完没了地重复某一种样式和题材,这是非常值得深思的。但最近两届‘荷花奖’古典舞在题材上已经拓宽了,有的作品甚至阐述的是现代人关注和关心的事,编导将个人的独立意识置于创作中,这是古典舞最大的进步。‘荷花奖’对舞蹈界最大的贡献就是让人们在不断突破中找到艺术的真知和真谛。”
《散乐图》 沈阳音乐学院舞蹈学院
北京舞蹈学院研究生部主任苏娅则在评奖作品中感受到了一种从古代古典到主体创造的多元发展态势。她表示,当下对古典舞的认知与评价往往存在两极,即一种认为古典舞创作应该以“古”为据,“古不古”“典不典”依然是核心问题,这一问题也成为困扰古典舞创作的一个大问题。另一种则认为古典舞应该破除只以“古”或古代为主的创作视域的限制,而更多要呈现出多元主体创作的重新阐释与阐发的可能。“而今天舞台上的创作让我很惊喜地发现,中国古典舞创作已经不断地通过审美策略、空间策略、视觉策略和叙事层面等各种途径和方式,努力从仅仅‘以古为据’的古典舞认知定式中突围而出。 ”
将历史文化资源进行整合、把握传统韵律展示变奏、侧重写意的纯舞性意象,这是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研究员金浩总结此次参评作品的三个维度。他同时强调,中国古典舞长期困扰于由课堂教学中“基训与身韵”而来的“两张皮合为一张皮”,即技术与韵律合一,而真正实现这种合一应该在舞台上。古典舞是踩在戏曲舞蹈基石上起步的,但最终一定要与之分道扬镳,依古典舞艺术规律来创作。此次评奖很多作品并未技术技巧至上,这非常可喜,同时也呈现出了似有还无的含蓄美、有且没有的朦胧美、真与假的虚幻美、有限与无限的超越美等古典意韵,也可圈可点。
中国舞协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罗斌指出,此次评奖参评作品在古典舞创作的题材方面展现出了突出的探索与创新。一方面,对于文物和诗书画等多题材的许多摸索走出了以往多徘徊于或林冲、武松,或深宫怨妇等古代人物的窠臼;另一方面对于现实题材、革命历史题材的开掘也让人很欣慰。同时,在舞蹈语言拓展和风格把握上也有很大的突破,一定意义上实现了对传统意义古典舞范畴的拓展,这也为古典舞概念内涵的理论认知等学理层面的研究探索打开了新的视野空间,拓宽了新的思考路径。当下,如何建构古典舞乃至整个舞蹈学的基础理论,已经到了非常重要的历史节点,也许我们可以弯道超车,实现跨越式的发展。走过十年的“荷花奖”古典舞创作中的很多收获,都将为我们的学理和学科建构提供诸多启示。
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什么时候我们的编导能有这样的情怀,中国古典舞就会在整个中国文化建设中承担起特别棒的作用。”
“刚刚看了七个节目,就让我感觉到中华传统文化的大潮扑面而来,也感受到中国舞蹈‘荷花奖’评奖创作与‘两创’紧密相联。”评奖首场演出的第二现场首次亮相时,作为点评嘉宾的中国舞协主席冯双白就发出这样的感叹。的确,入围终评的47个作品,有取材于古画与壁画的《簪花一卷》《簪花仕女》《富春》和《归义》《铅华·满壁》等,有聚焦中华文明符号的《龙凤仪》《红山玉龙谣》《不染》等,有着眼古诗词的《年年雪里》《江城子·记梦》《洛神》等,有诠释古典神话的《东游》《雨后》等,也有活化文物的《巴女拓影》《绿釉陶男俑》《三足问鼎》等,还有从现代生活反观传统的《人在草木间》《门神》等,更有挖掘革命历史题材的《那时花开》《南泥湾》等,让人看到传统走向今天的艺术生活画卷。
而在评奖第二现场和作品点评会上,冯双白也指出了一些作品选材雷同、创作思维固化、编舞技法老套,以及音乐、灯光使用方面存在欠缺等问题,并深入剖析了部分作品的可提升空间:“即便分数排名最高的、获得满场喝彩的作品,我们仍然期待着编导更深入地学习中华传统文化中的这句话——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什么时候我们编导能有这样的情怀,中国古典舞就会在整个中国文化建设中承担起特别棒的作用!”深深的期待中,体现了中国舞蹈“荷花奖”十年来始终以评奖为契机,把脉创作,引领导向,深入推动各舞种稳健前行,不断成长成熟的内在核心追求。
《觉》 北京舞蹈学院
在沈阳音乐学院舞蹈学院中国古典舞系副主任张大光看来,从主题立意上,近十年来的中国舞蹈“荷花奖”古典舞评奖参评作品,从在古代历史人物中寻找具象的角色形象,到如今从诗书画及礼乐中抽象的意象表达,创作者已经不满足于依托文学文本或历史典故,而在不断地探索深挖和思考中国深厚的文化底蕴,扩充古典舞的主题表达层次,将中华文化的根脉挖掘呈现于古典舞艺术的表达中。从人文思考上,“荷花奖”的品牌建设,始终将构建时代精神作为古典舞作品精神的评价标准,也始终将关注文化高度作为古典舞创作的立足点和风向标,给予了古典舞创作丰满的人文思考,提升了古典舞作品的精神价值。从这届作品中能看到中国武术精神、中国古代礼乐文化等,对古典舞人文表达赋能,赋予了古典舞浓郁的文化价值,更赋予了古典舞饱满的时代精神。
习近平总书记曾强调,“中国式现代化,深深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于此,中国评协副主席、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研究员茅慧感叹,“我们在这方面做得还远远不够,但很可喜的是,在‘荷花奖’平台上总能让我们意识到一代代编导在尝试和践行。如从首届的《踏歌》,到上届的《大河三彩》,再到本届的《散乐图》等创作,皆以当代对古代的认知、感受力形成新的艺术景观。舞蹈一直有个学科‘痛点’,即从文献中只能通过直接文字或间接描述了解古代舞蹈的感性形象,古代遗留最贴近实体的是舞蹈文物,所以由此入手认识和挖掘传统舞蹈文化是重要路径。而与此同时,正如黑格尔因认为舞蹈缺乏理性是不完善的艺术而将舞蹈从艺术体系中剔除,我们要提升理论自觉,探索植根和弘扬传统文化的创新路径,更好地实现舞蹈历史文化的当代化意象化呈现,这其中寻找古典性的历史舞蹈语言的元语言至关重要,这也是当下许多舞蹈佳作和部分‘荷花奖’优秀作品成功的关键”。
《门神》 郑州歌舞艺术中心(郑州歌舞剧院)
“我也陶醉于某些西方文化的特色,但当我去大都会博物馆看宋代画展时便立刻感叹,咱们老祖宗创造的美是那么辉煌灿烂,令人迷恋。我们的舞蹈可以包容和开放,但它要有一种精神气质,是西方文化不可比拟的气质,这种气质应该包含中国的舞蹈美。”北京舞蹈学院创意学院党总支书记兼常务副院长张云峰表示,在“荷花奖”舞台上,古典舞历经着不同时代的创作历程,其对语言形式、审美气象及精神塑造的探索,在不同时期发生着不同的演变与文化碰撞。而从今天的舞台上能够窥见中国古典舞创作的“根性”文化。他表示,汉画像石的启蒙,两宋艺术的成熟,清末戏曲的内在精神,以及主流儒释道舞蹈文化的奠基等,构成了中国古典舞创作审美思想的主体性,同时创作者的主体性及艺术主张同样发挥着重要作用。于当代语境,传统也许被浓缩为一种外在的形式符号,而其内涵与实质,创作者若没有深层浸润又怎么会彰显中华民族博大精深一脉相承的传统文化深刻的美学价值?
“如果我们需要一种国家品相的身体语言,由谁来承担?由哪一个舞种来承担?以我现在看到的‘走出去’能够受到极大欢迎的便是中国古典舞。很多在我们今天看来好像很常见的作品,在国外能引起暴风雨般的掌声。因此古典舞是否可以大有作为?我们的古典舞因此也应更好地思考创作本质到底是什么,这也是‘荷花奖’十年来坚守自己独特的艺术追求的内核所在!”冯双白说。
本版图片由刘海栋摄
扫一扫浏览更多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