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奖”新颁,15朵“梅花”绽放新光彩
出得海外显魅力,入得基层有活力
“徽剧改编西方作品,这是第一次,我们想用这个故事让西方观众感受到中国传统戏曲的魅力。”
“我希望观众与剧中人物惺惺相惜,而不是让他们觉得这个技巧好赞。”
“我们一年下乡演出350场,我的获奖剧目就是在基层打磨出来的。”
最新一届中国戏剧奖·梅花表演奖不久前揭晓。获奖演员汪育殊、沈昳丽、袁丫丫谈起表演心得,感悟颇多。本届奖项是2015年全国性文艺评奖改革后首评,获奖名额从30名减为15名,从中脱颖而出的“梅花奖”演员,各有各的不易,各有各的精彩。
“戏曲是古老的,艺术不古老”
“传统戏表达一段感情一般就是站在那里唱,这出戏我是边舞边唱,几乎每段唱都有表演。”本届“梅花奖”榜首汪育殊的获奖剧目是改编自莎士比亚作品《麦克白》的徽剧《惊魂记》,汪育殊坦言,这个角色曾令他很忐忑。主人公本是一位英雄,受到怂恿,走上追求欲望的道路,不择手段取得了王位,内心却充满恐惧,人物心理之复杂,是传统戏中没有的。
“我们设计了很多内心外化的表演,在表现上和传统戏不一样,比如表现他的纠结、痛苦,用了串翻身,表现他的内心正与邪的挣扎,用了抖翎子功。”汪育殊讲到,戏曲中有一门摔打功夫叫“僵尸倒”,在《惊魂记》中,他用了从高台上“滑僵尸”的技巧,使表演更准确。
这是考虑到演外国故事,以唱为主外国人可能听不懂。“去年,《惊魂记》参加了英国爱丁堡国际艺术节,观众中有很多编剧、导演,观看这部作品没有任何障碍,他们说中国能演绎这个故事太意外了,中国的传统艺术真美。”这部作品的进校园演出也对汪育殊有所启发,“年轻人思维活跃、接受新事物快,我们在一所学校演出,其他地方的年轻人慕名而来,他们的喜爱,是我们今后创作的源泉。”
有人问,徽剧这么古老的剧种演外国故事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汪育殊始终坚信导演徐勤纳的话,“戏曲是古老的,艺术不古老”。“徐勤纳先生80岁了,他对我们说,戏曲要发展,就要结合更多更好的艺术形式,吸收新的观众,让传统更丰富。”
“不是简单地复排,而是重新梳理,回归传统不是样式上的回归,应该是精神上的回归。”以昆曲《紫钗记》获得“梅花奖”的沈昳丽说,这部戏她十年前就演过,当时的舞美、造型时尚、华丽,虽然演出很受欢迎,但在人物塑造和感情表达上,她感到不满足,这一次摒弃了外在的华丽,从唱腔咬字到眼神手势一一调整,她认为,回归传统不应该是碎片式的,而应该是体系式的。
“我们把第六场整本从北曲改为南曲。”沈昳丽介绍,从前人们倾向于以激昂的方式来表现这段情绪,北曲更有力度,但与人物心理并不相配,改用南曲,表达的是“一腔难以名状的悲怨”。“准确的表达不是技巧的展示,这段表演中一个下腰也没有,不是不会,而是不想让观众因为一个技巧而鼓掌,忽略了情感的表达。”
剧中有一段人物弹古琴的情景,按传统演法,演员虚拟弹古琴,辅以乐师伴奏,沈昳丽则是真弹古琴。“剧本中本来是弹琵琶,排练中我觉得琵琶的倾诉性太强,剧中我扮演的人物跟丈夫表达自己的小情感,不会是这么有攻击性的。”沈昳丽说,当时她还不会弹古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学习,“第一次在台上弹,手都在抖,这并不是才艺的展示,而是人物塑造的需要。”
“别的院团一两年排一本戏,我们基层院团剧本一发,演员一凑,排练一个星期就下乡去演。”获得“梅花奖”的秦腔演员袁丫丫说,她的获奖剧目《春江月》就是一台下乡戏,讲一个没有结婚的女子,舍弃自己一生的幸福,把一个孩子养大成人。“我们每个星期换一个地方演,特别受欢迎,已经演了300多场。我在台上演,观众在台下哭,小孩趴在舞台边上看。”
袁丫丫所在的甘肃天水有个习俗,每年要演“庙会戏”,正月初三初四开戏,每个乡每个村,都是大大小小的剧团搭的一台一台的戏。当地老百姓特别喜欢秦腔,有的剧团365天都在演。“我们早上八点起来化妆,一天演三本戏。九点半开演,一本戏三个小时,中午老百姓做好饭送来,都是他们家里能做的最好的饭,演员就在舞台上吃饭,下午两三点开演,又是三个小时,晚上再演,演完就快12点了。”
基层演出条件不好,演员自带铺盖,住在舞台后面,几个人一间大宿舍,劳务费只有几十块钱,袁丫丫说:“基层演员挺辛苦的,但是剧团要生存,不演的话演员就散了。”她说,演出频繁也有好处,“戏演得多,青年演员机会多,成长很快,进步很大。”
“好演员不是教出来的,是自己感受出来的”
“中国戏剧尤其是戏曲,表演艺术是中心,表演艺术不仅仅是演员艺术,剧本、导演、舞美、灯光,方方面面最终的体现在于表演,演员是戏剧的实践者,也是戏剧与观众交流的主体,抓住了表演,就抓住了一部戏中提纲挈领的因素。”作为多届“梅花奖”的评委,目睹了34年来“梅花奖”对中国戏剧的巨大影响,《中国戏剧》主编赓续华表示,本届评奖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外国名著改编作品和老戏新演作品。
“《惊魂记》对《麦克白》的改编比较成功,这个故事反映了人类的共性,400年过去了,依然能打动我们。尤其是在社会发展转型期,欲望的膨胀是推动力量,也是毁灭力量,令人警醒。”在赓续华看来,作品的改编非常中国化,把一个成熟的西方故事化入戏曲的唱念做打,演员通过手眼身法步,把人物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们看到了徽剧的深厚底蕴。参评本届“梅花奖”的越剧《心比天高》改编自易卜生的现代剧《海达·高布尔》,赓续华认为,这个外国故事以中国的造型和表达方式来讲述,更吸引人,它既有人性的深度,又和当下有所勾连,给演员的发挥空间很大。
“再好的演员也演不好一个烂剧本,老戏新演的优势在于,它的剧本很成熟,有利于演员发挥自如。”赓续华表示,参评本届“梅花奖”的京剧《范进中举》,故事在今天依然有现实意义,演员把人的异化表现得入骨入心。秦腔《卧虎令》,川剧、京剧、晋剧,很多剧种都有这出戏,因为它很有价值,与一般的反腐倡廉作品不同,它表现刚直不阿,主人公为了道义宁可不做官,敢于抬着自己的棺材面君,充满正义感和责任担当。河北梆子《徐策》,把多个折子戏连缀成整本,给演员提供了更充分的表现空间。粤剧《白蛇传·情》一改以往的反封建主题,表现“妖若有情妖非孽,人若无情枉为人”,法海也不再拘泥于封建卫道士形象,种种调整,都张扬了大爱情怀;还发挥了粤剧接纳性强的特点,采用了很多粤歌,令作品生辉。
“表演是需要人生阅历的,二十多岁颜值高,但表演不是那么容易走心,三四十岁是戏曲演员最好的年龄,阅历能让演员更有悟性,好演员不是教出来的,是自己感受出来的。”谈到“梅花奖”演员的表现,赓续华如是说。
“深入基层不是落后”
“2015年国际剧协总部落户上海,国际剧协总干事托比亚斯·比昂科尼特别喜欢中国茶,可是他说,一出门找不到茶舍,到处都是咖啡馆。”中国剧协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季国平说,“舞台艺术也是一样,没有特点就没有价值,大城市受外来影响大,戏曲越到基层越受老百姓欢迎,不要觉得这是落后,基层正是戏曲生长的土壤。”季国平以此鼓励“梅花奖”演员要自信,同时,也为他们规划了未来的方向。
“年轻人喜欢新奇、追求时尚是正常的,戏曲必须关注年轻观众,戏曲进校园是重要的渠道,选戏一定要适合孩子们,不要让他们把胃口吃倒了,有的年轻人说戏曲不好看,可能不是戏曲不好看,而是他看的那出戏不好看,所以我们一定要选经典,选适合不同年龄段的剧目。”季国平说,戏曲中有京剧、昆剧、徽剧、梆子等戏曲化程度极高的剧种,也有越剧、粤剧、黄梅戏、花鼓戏等更有生活气息的剧种,后者在吸引年轻观众方面更有优势。
“演员拼的是文化,不是看书就够了,要把书读活,化为自身的修养,转变成表演样式。”季国平表示,演员创造性的读书越多越好,西方的、时尚的艺术看得越多越好,“然后就看怎么去消化和呈现,怎么让古老的戏曲时尚到骨子里,我们的价值就是让传统艺术活在现代。”
多年来,戏曲与外来艺术相遇往往吃亏,面临的挑战很大,很多戏曲工作者不为报酬、长年坚守,“梅花奖”演员是其中的优秀代表。“他们需要到大剧院这样的高端平台上去展现,更需要多到老百姓当中去展现,养育戏曲的土壤不能忘,走出国门的重任不能忘,我们现在有外国故事的中国表达,未来要让中国故事、中国表达产生世界性的影响。”季国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