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霞剪纸《明霞散绮》

　苏霞代表作《飞天》《崂山茶的传说》

传统的崂山剪纸《窗花蝴蝶》

　　苏霞和来自新疆的少数民族学生在一起

　　在中国众多的剪纸流派中，崂山剪纸以它独有的风韵深受人们喜爱。崂山剪纸一方面与黄河流域其他省份的剪纸一脉相承，具备粗犷豪放的风格；同时又受汉代画像石细微繁缛风格的影响，外形单纯爽快、内涵饱满丰富。崂山剪纸取材于崂山的民间故事、民间传说及民俗风情，对传统的剪纸技法进行大胆丰富和创新，风格明朗轻快、细腻古雅、纯朴粗犷，反映了崂山人民朴素的道德观念、纯真的生活情趣和幽默感。崂山剪纸从清代咸丰年间至今已有150多年的历史，当时，手巧的剪纸女被称作“伎俩人”。她们所施展的“伎俩”，多是窗花、喜字、饽饽花等。到民国时期，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增加了鞋垫花剪纸和刺绣剪纸。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崂山兴起了扎顶棚的风俗，爱美的崂山人就设计了顶棚花。崂山剪纸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苏霞的母亲秦秀兰，正是王哥庄公社无人不知晓的“伎俩人”。苏霞耳濡目染，从六七岁起就边看边学，跟着娘剪窗花，表现出了超人的艺术天赋。也可以说，母亲早早就在她的心田播下了一颗美的种子。

　　苏霞上学之后，从小学到初二，成绩一直很好。但从初三开始，成绩就一路下滑。究其原因，是粉碎“四人帮”之后，一批曾被禁映的古装片，如《天仙配》《梁山伯与祝英台》《红楼梦》……纷纷复映，她被古代仕女的美丽形象迷住了。上课时，她不再专心听讲了，一学期下来，她的课本上，几乎每一页都画满了仕女图。她的心，随着她笔下的七仙女，一下子飘飘然飞上了五彩斑斓的艺术星空。长大后当一名女画家，成了她最大的青春梦想。未料，当她高中毕业的时候，恢复招生的艺术院校很少，竞争相当激烈，她遗憾地落榜了。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得进了当地的一家爆竹厂做工。情绪本就不好，加上厂里那呛人的硫黄味，令她的心境坏到了极点，几乎每天下班回家，她都要坐在炕上呜呜大哭。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觉得长此下去，怕毁了女儿的身体，也毁了女儿的前程，就说：“要不，你就先不就业，还是想办法去学画画吧！”

　　天无绝人之路。父母通过亲友的关系，让苏霞去了上海，到同济大学美术系当了一名旁听生，开始接受正规的美术教育，如饥似渴地学素描，练速写……她感觉，自己终于在钟爱的艺术道路上迈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老一辈留下的手艺

　　千万不能丢

　　儿行千里母担忧。从未出过远门的农家少女，到大上海去学画画，也不知生活上会遇到多少困难？母亲无时无刻不把苏霞记挂在心。离别半年之后，哥哥就受母亲之托，来上海看望苏霞。那时候，从青岛到上海的往返路费，对一户种地的农民来说，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数字。为此，苏霞的哥哥是挑着一担生姜上轮船的。到了上海，他先穿街走巷，把一担生姜卖了，才赚得了来回的盘缠。见哥哥千里迢迢来看望自己，苏霞自然喜出望外，但得知哥哥那沿街叫卖生姜的辛苦，心里就不免觉得很愧疚。哥哥对她说：“你离家之后，娘天天想你，常常想得掉眼泪。你知道吗？娘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得绣花，一绣就得绣到深更半夜。每月给你寄的那十元、八元生活费，都是靠娘绣花挣来的呀！为了你在上海安心学画，娘可是吃了苦啦！”苏霞一听，眼泪扑簌簌流，她也心疼娘呀！哥哥走后，她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太不懂事，很对不住娘。于是，就横下一条心，卷铺盖离开上海，回到了娘的身边。心想，只要娘不再为她的前程含辛茹苦，日夜操劳，在家哪怕是吃地瓜干、喝凉水也心甘情愿！

　　作为一个民间艺人，母亲是一心想帮女儿圆她的画家梦的，见苏霞决意从上海回到崂山，心里并不高兴，责怪了她几句。但事已至此，一时也无良策。好在没过多久，村里办起了幼儿园，需要两个教师，村主任找上门来，对她娘说：“你家苏霞不是会画画吗？正好，到幼儿园去当老师，教小孩子们画画吧！”

　　到幼儿园当了老师，就不在家里吃闲饭了，苏霞的命运似乎有了转机。但没想到的是，幼儿园有80多个小孩，却只有两个老师，哪照顾得过来呀？这么多小孩子生活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不是你欺负了他，就是他招惹了你，苏霞从早到晚不知要为他们判多少个案，劝多少回架，成天忙得团团转，疲惫不堪，下班回家哪还有心思学画画？一天，在青岛城里工作的二姐来看她，她就向二姐诉起苦来，说：“这活真没法干，我实在干不了啦！”二姐讶异地问：“不是说教小孩们画画能发挥你的特长吗？”她叹了口气，答：“才几岁的小孩，只能简单地教他们画朵小花、描只小鸟什么的，哪能发挥我的特长呀？二姐，你快帮我在城里另找一份工作吧！”二姐还真上心，很快就帮她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到青岛海燕制药厂当上了一名仓库保管员。

　　海燕制药厂是一家军办企业，兼产饮料，效益相当好。苏霞进厂之后，保管员的活干得非常舒心。她爱厂如家，利用业余时间剪纸、画画，美化工作环境，把车间、仓库、办公室收拾装扮得井井有条，焕然一新。她的才艺，赢得了厂领导和同事们的一致赞赏。没过多久，她就转换了工作岗位，当上了厂里的出纳员。每月工资也攀升到了200元。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个二十来岁的农村姑娘，每月能在城里挣200元工资，这在崂山乡下，可是件稀罕事啦！每到逢年过节回到王哥庄崖下村，乡亲都羡慕她一身时髦的穿着：“看人家苏霞小姑娘多有出息，打扮得多漂亮啊！”

　　其实，女儿的心只有母亲最懂。突然有一天，苏霞的娘由嫂子陪着，特意乘公交车进城，到海燕制药厂找她来了。娘说，王哥庄街道文化站建了一座电影院，急需一个画海报的人才，本想找一个男的，可怎么也找不着，听说你爱画画，站长就亲自找上门来，希望你能去画海报。你不是一心想画画吗？可别错过了这个好机会！一听说有每天都能画画的工作岗位，苏霞自然兴奋得跳起来，连忙去找厂长辞职。厂长问：“画海报一月开多少工资？”苏霞答：“35元。”厂长愣了：“比你现在的工资差得太多了。你可得寻思好了。厂里本来是想重点培养你的……”苏霞回答得很干脆：“我想好了，只要能让我专职画画，工资再低也无所谓！”为了圆自己的画家之梦，她觉得，舍弃这令人羡慕的制药厂的工作岗位是完全值得的。

　　令苏霞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进了王哥庄街道文化站，她的工作不只是负责画电影海报，还要兼当放映员，打扫卫生，做饭，下乡要账……每遇文化站开会，还要让她当倒茶端水的服务员。一天忙到晚，哪还有静下心来学画的时间？一年干下来，且不说每月工资加奖金、补贴仅60元上下，难于维持生计，最主要的是，在美术创作道路上也无所长进。于是，为改变命运，她又一次作出了重大的决定：辞职！

　　辞职之后，苏霞就以为人编织花样翻新的各种毛衣为生。这实际上也是在凭一双巧手从事图案设计与艺术创作。与此同时，她守在娘身边，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向娘学习剪纸并共同进行创作了。1993年，苏霞同娘一起创作的剪纸作品《窗花蝴蝶》获得了青岛市“天鹅杯”民间艺术大赛一等奖。1997年为喜迎香港回归，苏霞同娘合作的剪纸作品《招财蝴蝶》进京展出时，又获得了一等奖。为什么母女俩要共同创作呢？这是因为年龄不饶人，苏霞发现，患哮喘的娘年过花甲之后，不仅握剪的手微微颤抖，而且眼神也不怎么好使了。与此同时，苏霞母亲也自感力不从心了。为此，她语重心长地对苏霞说：“咱崂山剪纸传到你这儿是第四代了，老一辈留下的手艺千万不能丢啊！”

　　母亲的嘱托重如山，让苏霞由此开始重新来审视崂山剪纸这门民间艺术。她深深感悟到，传统的崂山剪纸，必须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有所创新。而她之所以有敢于创新的勇气，则是因为她一如既往地酷爱美术，有素描和速写的功底。她娘当年剪窗花蝴蝶和独创的“斗猴”“斗鸡”“斗狗”等剪纸作品，都是不用打底稿，一张纸到手里，折叠几下就开剪，每一幅不重样，也每一幅都妙趣横生。而她，不只是把祖传的绝技学到了手，也能娴熟地剪出更加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窗花蝴蝶和“斗猴”“斗鸡”“斗狗”，而且尝试将十二生肖和“福、禄、寿、喜”等吉庆文字有机地融合在一幅作品之中，广获好评。她的领袖人物题材剪纸使用的若断若连的线条，给人一种凡人难以达到的绝妙和精湛。2006年，是她在创作上大获丰收的一年。这一年，她不仅受崂山区文化局的邀请，为《青岛海洋民间故事》一书中115篇故事制作了生动活泼的剪纸插图，而且，她创作的剪纸作品《喜上“梅”梢》《双鱼喜》还被《中国剪纸艺术名家大典》收藏。由此，苏霞也就开创了一条以剪纸为职业的宽广大道。

　　义不容辞的

　　历史使命

　　为打响“苏霞剪纸”的艺术品牌，2003年，一个以营销其作品为主的剪纸工作室，就在她自家楼房的底层正式开张了。开张那天，约了许多亲朋好友前来捧场，毕竟是个史无前例的创举，着实红火了一把。但到了第二天，便门可罗雀，只做成了一笔生意：有位陌生的男顾客，掏出一张100元大钞，来买她的一幅标价15元的剪纸，她倒找给他85元钱，当场成交。这位顾客走后，苏霞反复抚摸这张100元大钞，总觉得不对劲儿。打烊之后，她就去一家有验钞机的商店验这张钞票，一验，果然是张假钞。验完钞回到家，她的老公也正好下班归来，见她为收了假钞而在伤心落泪，不仅一句没责备她，还反而安慰她：“别哭，别哭！工作室刚开张，你难免受骗上当。换成我，也会觉得这张钞票是真的。”几天之后，有两个女顾客上门来，对她的剪纸好一番夸奖。其中的一位选了一张5元钱的卡画，说：“我儿子的新房刚装修好，挂上这幅卡画，多美呀！我买了。”苏霞看她掏出的一张100元大钞很新，就毫不犹豫地找给了她95元零钱。未料想，苏霞下班后去一验钞，又证实自己收了一张100元的假钞。这一次，老公依然没责备她，把两张假钞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说：“嗨，连我都认不出来这张很新的钞票是假的，留下它，做个教训吧！”事不过三，当苏霞误收了第三张100元的假钞之后，她就去买回了一台验钞机。从验钞机放上柜台之后，骗子就再也不敢上门了。

　　苏霞因只生了一个儿子，从没有想过将来把剪纸技艺传给谁的问题。一天，当有位女顾客带着自己的女儿找上门来，问她是否收徒时，她立即回答：“不收！”女顾客恳求苏霞说：“我女儿叫席雪，今年22岁，在大学读的是建筑设计专业，出国留学之前，我想让她学会两门中国的传统手工艺：刺绣和剪纸。刺绣她已经学会了，因一直找不到老师，剪纸还没有学。就让我女儿拜您为师吧！”苏霞听对方讲话很有礼貌，母女俩的气质、风度也颇不凡，就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对方回答：“我也是自主创业，白手起家，在城里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席雪她爸，是做外贸的，经常出国。我知道您开店也不容易，如果您愿意到我家去教席雪学剪纸，我可以让司机每天车接车送您。”苏霞说：“我不可能关了店门去您家教您女儿学剪纸。”对方的脑子转得很快，立马接茬：“要不就让我女儿每天到您家来跟您学剪纸吧！她中午就在您家就餐，您做什么她就吃什么，不介意。”苏霞看对方确实是真心实意，就答应了下来：“那就来我家学学试试吧！”

　　席雪聪明伶俐，在苏霞家专心致志学了两个星期，就掌握了崂山剪纸的基本技艺，会剪出像模像样的作品来了。席雪出国留学的第一站是伦敦，课余时间仍练习剪纸，并将自己满意的习作赠送给英国朋友。房东老太太很喜欢中国传统的剪纸艺术，就饶有兴趣地让席雪教她学剪纸。房东老太太耳不聋、眼不花，很快就跟席雪学会了剪窗花蝴蝶。她一高兴，就对席雪说：“今后，你就不用交房租了，在我家的阁楼上一直住下去吧！”席雪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好学生，每年回国度假，总要来看望一次苏霞老师。连续往来多年，苏霞与席雪的父母也就成了要好的朋友，每年樱桃熟了，她都会邀请他们一家来自家的樱桃园里欢聚。席雪的父亲每次出国，也总会把苏霞的剪纸作品当作珍贵的礼品赠送给外国朋友。令苏霞感到荣幸的是，影星施瓦辛格在任美国加州州长时，还收了席雪父亲赠予的一幅她所剪的《牡丹》呢！

　　苏霞对席雪的妈妈一直充满感激之情。她深知，是这次教席雪学剪纸的成功尝试，才使她真正领悟到了中国传统剪纸强劲的生命力和超越国界的艺术感染力。与此同时，另一扇生活大门也就由此打开：教青少年学剪纸，是她这一代伎俩人义不容辞的历史使命！就在教过席雪的第二年，苏霞在自己家里开设了第一个剪纸培训班，全班就十几个孩子。但到第三年暑期办的剪纸培训班，就猛增到了六七十人。2011年，她丈夫任校长的东泰小学的少先大队辅导员兼美术老师找到她丈夫，说：“校长，嫂子的剪纸水平那么高，就请她到咱们学校来开个兴趣班行不？”她一口回绝：“不行！”辅导员据理力争：“学习剪纸不仅能够提高学生的审美情操，培养学生的耐心和毅力，而且因为左右手并用、手脑结合，对思维能力、想象能力和创造能力的提高也很有帮助。请嫂子来开个剪纸培训班咋不行啊？”她丈夫连忙解释：“学校办剪纸兴趣班可以，但请苏霞来不行！”辅导员急了：“当地除了嫂子，哪还有谁能行？”他说：“苏霞是我老婆，你一定要让她来办班教学生学剪纸的话，免费可以，不然就是不行！”就这样，双方妥协，苏霞就当即在东泰小学开设了一个义务教学日剪纸兴趣班。

　　在东泰小学办班，苏霞自然格外认真负责，每上一节课，都要事先花两个小时精心备课。几十年来，苏霞一直在探索如何用细腻的手法让剪纸图案复杂的同时却不失层次。苏霞的秘诀就是将剪纸边缘的毛刺剪精细。她坦言：“与传统剪纸剪单个图案不同，为使整体画面更为丰富，我都会先勾勒出一个弧度。这个诀窍我分享给了所有跟我学剪纸的学生，绝不‘藏私’，毕竟多一个学会的人，剪纸就多了一个传承人。”学生们热情高涨，纷纷把跟苏霞学剪的作品张贴在教学楼走道的墙上，形成了一条红艳艳的剪纸长廊。有次分管教育的副区长到东泰小学来调研，一走进剪纸长廊就夸奖剪纸兴趣班办得好，问校长是哪儿请来的老师，教一节课付多少酬劳？她丈夫笑而不答，少先大队辅导员连忙告诉副区长，是校长爱人苏霞老师义务教学生剪的，分文不取，连成本费都是苏霞老师自掏腰包。副区长说：“成本费还是应该由学校出嘛！”因为区领导发话了，东泰小学就给苏霞付了当年剪纸所用宣纸的成本费，以前的没补，后来也没再给。她丈夫对苏霞说：“你不是还在别的学校教剪纸兴趣班么？总算起来不亏本就行啦！”

　　自从在东泰小学教剪纸兴趣班起，苏霞又陆续应聘为王哥庄小学、晓望小学、崂山二中等8所学校的剪纸兴趣班授课。其中连续4年在崂山二中教的是新疆预科班的少数民族学生。若按每年教300名青少年计算，近10年来，她已经教了3000名学生，其中包括48名来自新疆的少数民族学生，另外还有3名分别来自德国、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的洋学生。而在她最早教的一批当地的学生中，也已有十来个出国留学了。真可谓桃李满天下！今年2月，她和26个孩子合力创作了两个月之久的《海洋民间故事传说》，在第五届青岛市剪纸大赛上，毫无悬念地摘得了金剪刀奖。这幅长达16米的作品，融合了仙胎鱼、崂山茶传说等50多个崂山民间故事传说，也凝结了她宝贵的心血。因此，她深为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崂山剪纸这门传统的民间艺术在国内外得以传承和弘扬而感到欣慰和自豪！

　　如今年富力强的苏霞正值艺术创作的高峰期，对崂山剪纸的光明前景充满希望。她说：“剪纸需要天分，但更需要恒心，一般人很难有耐心坚持，我最长的一次是连续剪纸12个小时。中午饭也不吃，别人来我家敲门，我也不去开门。因为有时候灵感来了，真的是不敢停，也不想停。”她还告诉我，“我自小喝崂山的泉水长大，对家乡的一草一木饱含深情。经过长时期酝酿构思，我已经用工笔画勾勒出了崂山著名的12美景，其中的《明霞散绮》一幅刚刚剪完，来，我拿给您看看！”当她向我展示这幅新作的时候，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灿烂的红霞，不禁在心底为之叫好：“苏霞啊苏霞，您的剪纸艺术真不愧拥有这个红灿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