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远游者,熟悉的陌生人
——专访电影《客从何处来》导演韩新军
“影片所呈现的这个处于巨大迷惘中的襄阳家庭,我想能使之成为上世纪90年代中国城市家庭的一个典型代表,由此向观众传达我对这个时代的理解。”青年导演韩新军执导的电影《客从何处来》于今年1月全国公映后,日前再次来到他的故乡——湖北襄阳上映。该片从一位阔别故乡多年的返乡者视角,以一个家庭两代人的命运为主干,用温和从容的镜头语言,再现了襄阳这座位于我国中部的古城中,人们的生活和思维在二三十年的时光中所发生的种种变迁,从而传递出整个中国社会发展前行的阵阵足音。近日,围绕着影片的创作主题,本报记者对韩新军进行了专访。
记者:在影片宣发过程中,您曾经表示《客从何处来》是献给故乡襄阳的一部电影。电影中,主人公王华军离乡多年,再回襄阳已觉自己是“外乡人”。这是否也正是您本人的感受?
韩新军:我上世纪90年代离开襄阳的时候,跨越汉江,连接襄城和樊城两个区的,只有一座建成于1970年的铁路公路两用桥。现在回去再看,襄阳市已经在汉江上修建了12座跨江大桥,市区面积扩大了最少6倍。我回乡后看望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亲友聚会,都要用导航才能找到地方,小时候的环境记忆已经被彻底改变。我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游走,寻找青春的痕迹,感觉一切触手可及又如此陌生,的确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一个“外乡人”。或许也正是这种感受,让我渐渐产生了拍摄这部影片的想法。
记者:影片中不乏襄阳的种种地域性元素,这些元素似乎并未给襄阳之外的观众带来观影的障碍,反而让影片有了一种质朴而真实的质地,散发出真实可感的烟火气息。
韩新军:历史上襄阳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人民见过世面,有家国情怀。襄阳人热爱生活、乐观豁达,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有穿城而过的汉江,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墙,有自己独特的南北夹杂的语言和习俗。这是一部文艺片,我没有追求宏大叙事,而是将摄影机对准一个普通的城市家庭,将襄阳人特有的人情风俗随着故事慢慢展开、铺陈,娓娓道来,润物无声。这部片子只有4个主演是专业演员,其他的角色都是襄阳当地的表演爱好者,他们经常在拍摄时冒出惊人之语,是我剧本里写不出来的生动的台词,表演的整体水平还是让我比较满意的,也让作品的生活气息和真实感更加浓郁。
记者:两代人的情感冲突是影片的故事主线,影片中用克制、平静的手法再现了这种冲突,不同年龄的观众或许能从不同的视角看待这种冲突,您本人又是如何看待这种冲突的?
韩新军:传统与当代之间的冲撞,的确几乎出现在影片中五口之家随处可见的生活细节中。影片中的父亲是一位老派知识分子,因为倔强而清高的性格处理不好人际关系,郁郁不得志,一大把年纪了,却以“内退”的方式当上了三轮车夫;母亲原本在单位里有份稳定的医务室工作,却因为企业转型不得不下岗,当她得到通知时一脸惶然。对这两位老人构成打击的不仅是失去经济基础,还有身体的垮掉,而对二老打击更大的是逐渐离散的家庭。在上世纪90年代,还不像现在的独生子女三口之家,这是一个养育着三个子女的传统中国家庭。先是大儿子凭借高考“逃离”了这座古老的城市,再是女儿上演“师生恋”挑战传统伦理,最要命的是被父亲寄予厚望的小儿子,明明有修习书法的潜质却完全不感兴趣,明明可以像哥哥一样考个好大学改变命运却被学校开除了,再不济也可以学门踏实的手艺(学开车)、凭着父亲的面子找到给领导开车的差事,却任性地以“潇洒”的方式砸掉饭碗。这个家庭,脱离了老式家庭的发展轨道,使得父亲的心境雪上加霜,只能以饮酒度过余生。这样的家庭结构以及其中所隐藏的种种矛盾,在当前社会中显然不是偶然的。当前不能回避的一个社会现象是新一代人更追求自我感受,有自己的生活见解和习惯。他们可以足不出户,一部手机解决所有问题。这种消费观念及生活方式,与上一代人完全不同。现在的城市青年,视野更广阔,沟通手段更丰富,游走的频率更高。我希望通过这部影片,让人们更清晰地看到传统的家庭结构正在被飞速发展的经济车轮碾碎,哪怕是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的亲人,都有必要更多地去尝试理解对方,彼此沟通。
记者:影片中很多意象反复出现,您希望以此表达什么寓意?
韩新军:影片中,在对待书法传承的问题上,儿子对父亲发出诘问“现在人家都用电脑打字了,谁还练字啊?”父亲是书法传承者,但他无法向下一代传承,面对儿子的诘问,没法给儿子一个满意的回应,只能通过威权让儿子耐心练字。除了书法,影片中还有许多古朴的意象,如古城墙、戏曲、博物馆等。古城墙这个意象的寓意在于,它虽然早已失去其最初的军事防御功能,但它又成为传统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守卫者,上一辈眼看着生长其中的年轻一代城民破墙而去。而更加重要的意象是长流不息的汉江水,一年四季无论雨雪阴晴,都融汇在这条大江里滚滚东去,千百年来就这样逝者如斯。影片结尾的情绪高潮段落,主人公父亲的骨灰,最终也被撒入江水。
选取这些古朴的意象,源于我的生活和体味。我从小在汉江边长大,在江里游泳、钓鱼,汉江水滋润着我的皮肤和头发,浸入我的灵魂;父亲酷爱书法,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些文艺素养遗传给了笨拙的我;古城墙上,有我面对生活困境时的孤独行走,也有我青春冲动的秘密。民族器乐、博物馆、米公祠等,都是我无法忘却的少年记忆,它们是我成长的文化根基。
记者:在您未来的电影拍摄计划中,是否还会继续涉及襄阳?
韩新军:我计划再拍摄两部关于襄阳的电影,更深入细致地刻画和展示襄阳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当下热火朝天的城市经济建设和新农村建设都将会纳入到剧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