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视野•潮艺术]新古典——中国风格的世界音乐

时间:2012年08月01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怡 梦

  今天,在三百年西乐演奏形式熏陶而成的国际化的审美品味和欣赏习惯下,很多千古流传的优美曲调以民乐独奏的形式呈现则略显单薄,亦无法承载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厚重感,如何给国人和世界以丰满而持久的感染力?

背 景

  现代音乐的分类方式很多,中国、日本、美国、欧洲的标准各不相同。目前国际上最常援用的是美国的分类方式,他们把本土以外的地区性音乐叫做世界音乐。虽然美国把其他国家的音乐称为世界音乐,但每个国家自身会有自我认同,延续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音乐形式其实是本国的传统音乐,比如印尼的甘美兰,比如中国的民族音乐。格莱美音乐大奖在评奖时,音乐分类包括乡村音乐、爵士乐、摇滚乐、拉丁乐等,世界各国的音乐都可以被纳入这个体系进行考量。新古典音乐在美国也称为跨界古典音乐,其形式是把不同国家相对古典的元素放在一起,其作品不是流行文化的产物,而是以各国的传统文化为根基,同时注重实验性。世界各地都有音乐人在探索新古典的表达方式,如用埃及乐器演奏莫扎特,用日本的筝演奏西方古典作品,用二胡演奏《卡门》,用笛表现《今夜无人入睡》等,跨界古典在格莱美中设有专门奖项。

  所有艺术类型的兴起,都是以人的需求为背景的。New Age音乐兴起,是缘于日益紧迫的社会竞争压力。这种音乐给人们带来很多自然元素,营造空灵意境,鸟语花香,空山流水,给人的心灵以舒畅松弛的享受。New Age音乐注重采样,风雨声、牛马声,把原始自然声音以电子营造的气氛烘托之后作为音乐的一部分加以表现。人们在轻松愉悦的音乐氛围中可以得到休息。它不是主题音乐,可以在读书、品茶、上网时听,更多为营造舒适氛围而存在。而主题音乐要求凝神倾听,强调音乐的思想性,不是可有可无的。

  纯音乐、轻音乐,过于注重归类其实没有太大意义,这些音乐类型的命名其实是一种商业行为,原因是唱片店在销售时需决定一件音乐商品应该摆放在哪个货架上,以便于人们寻找,分类的目的是商业的,和艺术本身关系并不大。

观 点

  瑞鸣音乐制作人叶云川如是说

  ◎ 有的人很不认同跨界古典,他们说这是不伦不类、非主流,那么什么是主流?网络歌曲有很多点击率就是主流吗?有时一首网络歌曲会有上亿人下载,是具有商业潜力的,如果每个音乐制作团队都去做网络歌曲,那么中国的音乐文化就会变得非常草根、非常薄。我不反对制作网络歌曲,但一个民族不能只有这种层面的作品,这样的歌曲这个星期好听,下个星期就会听腻,但是我们今天听的世界名曲是三百多年前创作的。社会需要薄的、中等的、厚的各种层次的文化产品,可能都有商业性,也都有不商业的一面。假如我觉得网络歌曲会火,就去做一首迎合网络听众的歌,点击率一定高吗?所谓商业是一个伪命题,商业大片票房一定很火吗?艺术片一定无人问津吗?世界是多维度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各种人有各种爱好,无论古典音乐、摇滚音乐、民族音乐,都不能刻意追求商业。今天去迎合大众,明天大众的兴趣转变了,制作的作品过时了,还没有追上大众,已经被抛弃了,既然刻意迎合永远赶不上,还不如做自己。那些优质的国际服装品牌不迎合大众难道不商业吗?其实是更商业,而且是高级商业,让大众去追随它,而不是被大众牵着鼻子走,主导型比随波逐流更高级。做好自己的音乐,有思想、有情感,会激起身边很多心境相仿的人的喜欢。

  ◎ 现在的音乐制作缺乏原创精神,多的是山寨、复制。年轻人平均听中国音乐的时间可能只占欣赏音乐全部时间的百分之五,听得最多的是欧美、日韩音乐,港台音乐也受欧美的影响,听中国民族音乐的人很少。行业自身也存在很多问题,音乐人迫于生存压力,追求简单化复制、快速回收成本,这样产生的作品用MP3听一星期已经足够了,根本不值得消费。真正值得听的音乐,几百元一张的黑胶唱片也能卖出去,因为其中凝结了艺术性和创造力。做音乐的心态其实是希望更多人能听到,商业是第二位的,表达音乐人的内心情感,这是最纯粹的动机,给身边的人带来愉悦、共鸣,享受作品中的情感,这才是原创精神,而山寨精神是什么火了就做什么。音乐和文学一样,如果不用心,没有情感表达,只是无聊的句子,这种品质的音乐即使免费,大家也不会每首都听。表达内心情感,可以是民族音乐,可以是爵士,可以是戏曲,和体裁本身没有什么关系,拉小提琴和拉二胡对于听众来说没有区别,都是表达情感,表达得好就会被认同。唱片是艺术商品,要让听众觉得物有所值。即使暂时达不到完美,但听众会感受到制作者的真诚。即使形式不是首创,但是有原创精神在其中,也是有价值的,艺术讲的是个性,如果制作者没有个性,作品也将毫无性格。

事 件

  中国音乐的新古典实验

  2012年5月17日。德国慕尼黑。

  叶云川独自伫立在慕尼黑国际展览中心高敞的穹顶下,身畔是此行随身携带的千张唱片,满载着中国音乐飞入世界千家万户的期许,看5万欧洲音乐爱好者和业界人士来了又去,心中颇有一种堂吉诃德乘一匹瘦马执一支破矛大战风车的悲怆。

  这是一年一度的慕尼黑HI-END博览会,世界最具规模和影响力的音响展会,叶云川要面对的不是风车,而是参展的千家音响和音乐公司里,只有他和他的瑞鸣音乐一家来自中国。千张瑞鸣音乐精选CD作为宣传品赠送给观展的各国友人,若条件允许,叶云川很想让5万人都听到中国的声音。

  中乐为体,西乐为用

  唢呐一吹令人想见西南边陲,板胡一拉是苍凉西北大地,古筝一弹则念锦瑟无端五十弦,琵琶一拨顿生金戈铁马,笛、箫、阮、扬琴……民族乐器就像中国各地的方言,一种音色是一方山水、一地风土人情,它们是中国音乐的精魂所在。近百年来在西方交响思维的强势影响下,我国仿拟西乐编制组建的民族乐团,往往以二胡为小提琴、箜篌为竖琴、唢呐为小号,其实西乐与中乐各有所长,未必适宜如法炮制。中乐以独奏见长,追求独一无二的性格和地域色彩,中国独有的乐器制作手工艺传统,因木材、弦的选择而异,并非标准化制作,一百把二胡有一百种音色,很难统一在一支指挥棒下。西乐讲究和声与织体的浑成,追求群感和高度的统一,从乐器制造到乐队编制都拥有严密的设计,一百把小提琴同时演奏,听众听到的是一个声音。前者是线性思维,后者是立体思维。中国是旋律的民族,而今天,在三百年西乐演奏形式熏陶而成的国际化的审美品味和欣赏习惯下,很多千古流传的优美曲调以民乐独奏的形式呈现则略显单薄,亦无法承载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厚重感,如何给国人和世界以丰满而持久的感染力?

  瑞鸣九年来的音乐实验中曾经历过痛苦的失败。最初的尝试是以民乐表现中国古代美女主题,西施、貂蝉、杨太真,是为“国色”。特意选了中国最优秀的女性民乐演奏家,因为她们的音乐表达可以更贴近古代女子的内心世界,录制完成之后却发现,每个乐器,特别是拨弦乐的延音不一样,有长有短,此一声还未结束彼一声又开始,各种乐器的延音混合成嗡嗡一片。这不符合人们的欣赏习惯,在西方交响乐中人们听到的通常是干净的整齐的声音,而中国乐器恰恰很难做到。尤其在制作录音作品时,非常注重音质的清晰通透,录制的效果不理想,制作团队只好流着泪把录好的作品全部舍弃了。但并未放弃尝试,渐渐探索出一条路子,以西乐为铺垫,中乐依然保持性格化、人物化的表达,比如表现西施浣纱的主题,则以琵琶的倾诉展现吴越风情,再以24人的西乐演奏相呼应。叶云川把这一思路概括为“中国乐器说话,西洋乐器帮忙”,既符合当代人对音乐的审美诉求,不再是单薄的旋律,而是提供一个可供畅想的丰满立体的空间,又把中国音乐的地域色彩、方言化个性保留下来。

  这一实验成功后,瑞鸣总结出制作经验,无需加入流行乐器、电子元素,只在古典音乐的范畴里,让东方与西方充分糅合,中乐为体,西乐为用,是为新古典。尽量不使两种律制不同的音乐形式过多交织,让中乐做主角、讲故事,西乐则作为情绪的、环境的铺垫与烘托,有适当的对话。沿这一思路制作的“长坂坡”、“空城计”可谓愈发游刃有余。在表现长坂坡主题时,主创团队选择琵琶和大鼓作为主要音乐角色,大鼓表现两军对阵的群感,金属感很强的琵琶用于表现紧张度,弦乐与打击乐的融合令人想见千军万马、十面埋伏,“一听就是中国人在打仗”。空城计主题中,司马懿在城下,看到城上有人弹琴,城门口有人洒扫,内心是犹豫的,气氛是诡异的;诸葛亮在城上佯装淡定,内心却很复杂。以古琴这种优雅的乐器表现诸葛亮的稳,清发玄远中有忧虑,以尺八表现司马懿的揣度,这种乐器气声多,能体现诡异。尺八和古琴的对话,是两位领军人物在斗智斗谋,大鼓远远在后方敲着,暗示了两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弦乐的长音作为背景渲染,表现非常宽广的环境,这种音乐思维形象立体,画面感真实。纯粹用西乐是完成不了的,纯粹用尺八、古琴、大鼓也是完成不了的。什么乐器表现什么场景或什么性格并不绝对,需依靠演奏者本身的能力,还要用得恰到好处,不合理地编配会令一件很有个性的乐器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

  以流行的方式推广古典

  叶云川曾收到过德国、波兰、塞尔维亚的听者来信,称你的音乐我听得懂。全无中国民族音乐知识储备的外国人是怎样聆听的?说神奇也不神奇,因为制作团队在作品中运用了大量的西方元素,以西乐手段辅助理解,从而更好地完成中国音乐。西方听者在作品中找到他所熟悉的部分,音乐语言不通,但人性相通,比如展现战争,紧张的情绪、激烈的场面、宏大的背景,世界皆是如此,西方听者认同和他有关联的因素,又找到了中国的特点,就会带着一种欣赏的态度去了解中国。像琵琶这种乐器,直接给西方人听《十面埋伏》,他们未必有兴趣探索,因为琵琶和西乐没有交集。在全球化的今天,制作音乐如果仅仅停留在制作中国音乐的层面未免狭隘,世界需要的是有中国特点的世界音乐,以西乐的手段融合中乐,就好像讲故事,以中文讲中国故事,只能讲给自己听;用中文讲西方故事不会比西方人讲得更好。所以不仅需用一种国际语言,而且要讲我们最擅长的中国故事,才能让世界聆听。

  上世纪60年代国人经历过生理的饥饿,80年代又经历了精神的饥饿,而今天,人们对文化的饥饿感已经不存在了,每人每天接受的信息是其所能承受的十倍,在这样高速、海量、快餐化的信息时代,传统文化毫无疑问会被边缘化,因为需要时间去咀嚼品味,是冷静的,低速的。对于中国人来说,谈论时间是奢侈的,从以前见面问“吃了吗”,到现在见面问“最近忙什么”,即是最有力的佐证。人在忙碌中没有时间思考,一门有深度却被冷落的艺术,是甘于边缘化、进入博物馆,还是主动“走出去”,瑞鸣选择了后者,以流行音乐的方式推广新古典音乐,尝试微博、现场推介会、和听众面对面交流等积极手段,努力寻求全世界的推广渠道。

  业界言及中国音乐的国际推广都会谈到一个响亮的名字:《阿姐鼓》。1994年出品,经华纳公司推广,在全球50多个国家同步发行,是第一张全球发行的中国唱片。《阿姐鼓》的成功源于很多重要因素,作曲家、演唱者非常优秀,花费大量时间,付出大量经费,运用了世界音乐的制作方式,西藏风格、宗教主题,在世界音乐中它是独一无二的,值得国人骄傲。这种成功不可复制,但制作者的严谨精神应该被复制。

  而今天中国音乐在世界的影响仍然有限,叶云川曾走访国外的唱片店,5层楼的销售区域、几万种唱片里竟然没有一张来自中国。有时会路遇中国的杂技团、乐团在国外巡演,但这种形式的推广比起邻国来仍然不够积极。日本在旧金山机场的候机大厅里设有本国的陶艺展,在音乐上,他们善于借鉴西方手段来维护自己的独特风格,借西之长补己之短,而一己之长从来不丢。韩国则大量吸收美国流行文化,所以韩剧、韩国音乐时尚味十足。爱尔兰音乐人恩雅十年只出品六七张专辑,却凭借独特的爱尔兰宗教文化影响全世界,不管她唱的是什么,总有神圣、空灵、宽广之美感染人的心灵,虽然借鉴古典音乐、电子音乐、New Age采样等手段,但都是在为心灵主题服务。印度电影里永远有歌舞,这是很好的传播媒介。这些优秀的推广经验值得国人借鉴。传播中国音乐,心态很重要。坚持中国特点,还需包容的国际思维;有独特音乐风格,又把自身放在地球村中。勿以泱泱大国自居,认为我们的艺术他者必定会欣赏。同时带着探寻的眼光去欣赏他者的文化,勿以猎奇心态将之奇观化。

  曾有一位波兰客户写信给叶云川,讲了这样一件小事:温家宝总理来访时,出于友好和礼仪,外交人员想播放几首中国音乐,却苦寻不得,最终联系到他,他提供的瑞鸣音乐专辑便得以在总理访问的现场播放。叶云川至今谈及此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个音乐人最大的快乐就是作品被人听到,卖了多少钱、吸引多少合作都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那里是肖邦的故乡,是多少世界名曲的发源地,在那片土地上,能有一个人听到中国音乐,就是成功。一个独立音乐制作团队,一己之力如何能改变中国音乐在世界认同中举步维艰的困境,所望在千千万万有志于此的中国音乐人,所望在国家强有力的支持,所望在国人坚定不移的信念。


(编辑:孙育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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