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游记》的改编看时代的心理变迁

时间:2013年02月22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张慧瑜

  《大话西游》的音乐《一生所爱》一次次地在《西游降魔篇》中响起,让走进影院的观众一次次地重温至尊宝与紫霞仙子“爱你一万年”的旷世之恋,果然,周星驰与《大话西游》出人意料的口碑效应,使得这部3D魔幻大片再次创造出国产华语片的票房奇观。不过,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结尾处,当孙悟空变成金刚对抗来自太空的如来神掌之时,那只大闹天宫、不屈不挠的美猴王彻底幻化为一只脾气暴躁的黑猩猩,与此同时,陈玄奘这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佛门弟子也拥有了新的身份“职业驱魔人”。如此悟空,如此唐僧,恐怕是近些年来最为大胆的“西游”改编之作。

  >>当悟空变成金刚

  《西游记》作为四大名著之一是人们最为熟知的神话故事,多次被改编为影视剧作品。其中,最为大陆观众所津津乐道的三次改编分别是,1964年拍摄的动画电影《大闹天宫》、1986年央视电视剧版《西游记》以及1994年周星驰版《大话西游》。可以说,三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文化语境的西游作品,也讲述了三个不同的西游故事,并且塑造了截然不同的悟空形象。

  《大闹天宫》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于1961年至1964年制作的一部彩色动画长片,也是从民国时期就从事动画创作的动画大师万氏兄弟的杰作。这部作品虽然只是截取《西游记》的片段,却深受当时主流思想的影响,通过桀骜不驯的孙悟空大闹龙宫、打翻凌霄宝殿的故事,把齐天大圣书写为不惧强权、敢做敢为、反抗权威的革命造反英雄,特别是把玉帝、龙王、天兵天将呈现为昏庸无能、专横残暴、飞扬跋扈的封建势力。而孙悟空的美术形象则借鉴于中国传统戏曲中的猴王造型,吻合于当时“古为今用”的美学原则。

  如果说“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使得《西游记》这部古典文学阐释为被压迫者反抗压迫者的革命故事,那么1986年央视倾力打造的《西游记》电视剧则带有上世纪80年代的文化印痕,曾经大闹天宫的美猴王变成了或被收编为一心保护唐僧西天取经的好孩子。尽管孙悟空被压五指山下,天庭重新恢复歌舞升平的场景依然被表现为负面的纵情享乐,但是带上紧箍咒、降妖除魔、修成正果的斗战胜佛才是孙悟空的“金光大道”,恰如片尾曲《敢问路在何方》,那位20年前“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齐天大圣在80年代已然找到了脚下的正途。在这个意义上,这版《西游记》呈现了孙悟空从不服管教屡次挑战秩序到被如来降服,再到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而取得真经的过程。这种成长史不仅回应了孙悟空作为革命者的年幼和莽撞,而且为经历磨难长大成人的年轻人进入社会或体制提供孙悟空式的榜样。

  不管是《大闹天宫》中不甘束缚的美猴王,还是86版电视剧里总是身先士卒保护师父的大徒弟,孙悟空都是正义、勇敢、机智的化身,其猴性主要体现在毛手毛脚、调皮耍滑的表面性格上。相比之下,20世纪90年代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则把孙悟空从神话人物拉回到人间。这部在香港电影市场中并不成功的作品借助刚刚兴起的网络媒介,意外受到内地青年观众的热捧,周星驰所扮演的作为前世今生的至尊宝与孙悟空有着典型的现代人的情感和焦虑,如至死不渝的爱情神话、事业与爱情的两难选择以及无厘头的语言风格,都让正在亲历市场化大潮的青年人感同身受。

  这样三种完全不同的孙悟空形象,不仅使得孙悟空成为当代中国大众文化中符号价值最为丰富和复杂的人物,而且也是当下年轻人最愿意自我投射的理想镜像。十几年后,《西游降魔篇》又带来一个全新的西游故事。

  >>把妖变成了人

  《西游降魔篇》一开头有一个3D版的紧箍咒,让观众误以为这部电影的核心是孙悟空如何被唐僧收为徒。可是,看过影片之后,这部电影并非《大话西游》的续集或前传,不仅叙事重心从孙悟空转移到了陈玄奘身上,而且就连爱情故事也只属于刚刚出道的玄奘,这也是这部电影与之前以孙悟空为中心的西游故事最大的不同。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调整,不只是改编策略有所侧重,而是来源于陈玄奘的身份设定。与86版《西游记》中只会念经、上当受骗的白面书生式的唐僧以及《大话西游》中唠唠叨叨的唐僧不同,《西游降魔篇》中文章扮演的陈玄奘一出场就是一个怀有理想的驱魔人,一个在师父的教诲下刚刚走上降妖除魔道路的见习生。而影片中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纷纷变身为以降魔为职业的赏金驱魔人,这种驱魔人的身份与其说来自于中国神怪片中的降妖师或法师,不如说更是新近出现的华语魔幻大片对于好莱坞相关类型电影的借鉴。

  近些年,那些以《白蛇传》《聊斋志异》等为代表的民间传说或古典小说中所讲述的鬼妖魅惑白面书生、法师除妖打鬼的故事,逐渐被改编为更加西方化或好莱坞化的僵尸/吸血鬼与驱魔师/猎人之间的故事,尤其是最新版本的《画皮》系列、《新倩女幽魂》《白蛇传说》《画壁》等华语魔幻大片,如妖精化为灰烬的方式很像吸血鬼的下场,而除妖师与妖精的跨界恋情与《暮光之城》式新吸血鬼故事形成了呼应关系。《西游降魔篇》并没有使用跨界恋情,而是改变了人与妖的转化关系。与妖精经过千年、万年的修炼和修行幻化为人形的妖精路线不同,在《西游降魔篇》中那些凶残的、暴戾的怪兽是遭遇种种不幸而心怀不满和仇恨的“人”,正如猪八戒、沙和尚在影片中都变成了獠牙红眼野猪和巨型食人鱼怪,其实,他们都是曾经遭受冤屈的可怜人。

  如果说中国传统神话故事是把幻化人形或披着人皮的妖精打回原形、重新变成牲畜,那么《西游降魔篇》却是把这些面目可憎、杀人嗜血的妖怪还原为“人”形、恢复人性。在这个意义上,与一般的驱魔人不同,怀抱着舍弃小爱、拥抱大爱的陈玄奘并不愿意把妖精打死、收到法器中,而是主张驱除妖怪内心的心魔,使其变成拥有真善美的人,这才是驱魔者的最高境界。影片中孙悟空被囚禁在五指山的花洞里,充满了狡诈和奸邪,其大闹天宫的桀骜不驯不再是对权威、权贵的天庭秩序的挑战,而是一种内心或猴性/兽性的邪恶,这种黑暗的力量使其一旦逃脱就变成怒吼的黑猩猩。影片结尾处,在一个伊甸园般的天堂中,经过如来神掌的打击和陈玄奘的教化,金刚恢复了人形,并甘心接受紧箍咒的约束。

  可以说,《西游降魔篇》与之前的西游故事发生了根本性的断裂,这正是中国神话片自我国际化为华语魔幻片的必然产物。


(编辑: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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