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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于是之是个奢侈

时间:2013年07月12日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程丹梅 (德国)

  7月9日是于是之先生的诞辰日,这让我又一次想起了他。

  一直觉得,认识于是之,对于我是一个奢侈。所以奢侈,是因为我竟然那么近距离地和他聊过天儿,看他表演,与他同车远行,还在北京人艺的院长办公室里听他和导演谈剧本。这样的机会太难得,太珍贵了,所以奢侈。

  20多岁时的我,常常能面对那么多同龄的光彩照人的明星们,却不疯狂,有的只是当记者的冷静和挑剔。可是,对于是之,我只有无条件地崇拜。崇拜什么呢?崇拜他用思想演戏。当他扮演《龙须沟》里的程疯子时,他曾四处寻找曲艺界名流,拜访落魄艺人,为眼角上的一丝细纹而苦思,并为此写了6000字长的《程疯子传》。

  他还这样酝酿过一个角色:1984年,梁信的《赤壁大战》准备开拍,于是之被谢晋选定扮演大政治家、战略家兼诗人曹操。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为此,于是之认真研读了《三国志》、《孙子兵法》以及其他有关曹操的论著,甚至曹操的诗文作品。他到河南许昌、洛阳,到安徽,前往一切与曹操有关的地方,参观古迹,写了一篇又一篇感受……虽然这部片子因种种原因未能拍摄,但于是之为角色所做的准备让人叹服又叹服。

  我看过他拍《洋麻将》时的日记摘抄,有这样几段:8月27日,左腿膝盖有伤(指魏勃,《洋麻将》主角),老伤,或因踢球造成,左脚八字,因而拄杖。可能颈略向右偏……面部肌肉随思想情绪,有一种(或几种)不随意的微动。(想到几个朋友的脸,有的已作古)……不知为何,一幕二场魏勃说幻觉一段我准备时哭了,抑制不住,念一次哭一次……9月7日,昨晚拄杖去北洼路一带练走一小时不到,有收获。摇头应加进一起练……今天不去练,明晨去紫竹院,不携杖练。魏勃也是先伤腿后携杖的……

  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几个演员能这样去思考角色。我知道这是北京人艺的传统和风格,我也知道于是之年轻时如何受他舅舅石挥《舞台语》的影响,他一生如何潜心琢磨焦菊隐的“心象说”。记得上世纪90年代,我作为光明日报的记者随于是之、徐晓钟、田本相以及曹禺的夫人、女儿去潜江参加曹禺故居落成仪式。荆州花鼓剧团正将曹禺的《原野》移植成花鼓戏演出,彩排时,演员围住于是之让他指点,我旁听到了他是如何逐一分析金子、仇虎和焦母等人物的:“不能直接地去演一个性格,不能一上台就去表现一个‘狠’字,这很表面……她也有正常人的另一面,她有思想感情发展的脉络。”他以自己的半生经历去启发演员,他给他们讲自己祖母对儿媳的虐待,讲祖母对他这个孙子的疼爱,讲祖母一个人时也会低低地哭泣……美国著名戏剧家阿瑟·米勒曾这样对英若诚说:“你们的演员很少会在舞台上用思想,但于是之会……”

  他的幽默又常让我感到朴素的智慧。有一次我问他:“您是喜欢穿中式衣服还是穿西装?”我知道,别看他演的都是掌柜的或者《龙须沟》的程疯子,但他还当过北大学生呢!他是这么回答我的:“冷天穿中山服,暖和,热天穿西装,凉快!”又有一次我对他说:“人们都说于是之就是人艺,人艺就是于是之。您怎么看?”于是之却这样说:“北京人艺的风格是在生活、体验的基础上追求鲜明的人物形象,就是郭沫若、老舍、曹禺三种不同风格剧目的演出,就是焦菊隐先生严肃的导演方法。”我服他了。

  和于先生的交往,让我无论在做人还是做事上都有了升华,他是人世间不可多得之人。我说我奢侈,还因为我存有于是之给我写的一幅字,他的字很有风范:“愿与白雪共芳菲,丹梅同志正。于是之”。(作者原为媒体人,现居海外)

(编辑:高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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