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可爱的刺猬(外一则)

时间:2013年10月28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张 炜

  刺猬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浑身长满了尖刺,球起来不能碰,凶猛的动物也奈何不得,听说只有“化学武器”才能够对付它——比如黄鼠狼放出的臭气,会让它放弃自卫,束手就擒。

  刺猬是那么小,猎豹、狗、浣熊,大量的凶猛动物,见到刺猬都要愁退。因为它团成一球,让它们无法下口。多次看到一只狗去对付刺猬,它用鼻子一拱,嘴一咬,就被扎了,又疼又气,头乱晃,哼哼唧唧跑了。

  这里的老人讲,刺猬有一种很神奇的本领——动物不在大小,关键要看有没有奇能。刺猬身上有一种仙气,比如说它和蛇、龟这一类动物,在民间被认为是有灵气的。刺猬到一户人家的柴垛里居住,这家的柴垛就用不完。据说它暗地里不停地帮主人搬运柴草,使柴垛增值。

  民间传说的几仙之一,就包括刺猬。

  有人在野外小屋里睡觉,总听到窗外有人咳嗽,出去找,却没有人。后来经过了老人指点,这才知道是窗外的柴禾垛里有一只刺猬。大家可能以为刺猬不是猫和狗,不通人性。这也不对。有一个看油库的老人,院子里有个柴禾垛,他每天出来拍拍手,一只大刺猬就领着三只小刺猬出来了,与他玩得挺好,围着他转,让他抚摸。

  还有人养过一只刺猬,把它放在大浴缸里,给它东西吃。别看它个头小,制造屎尿气味的能力却很强,顶得上一头小猪,一天不打扫整个屋子就满是邪味。他不想养它了,正要把它送到野外的时候,发现它死了——侧身躺在那儿,嘴长如猪,舌头伸出来一点……后来才发现它不过是在酣睡,睡姿可爱,似乎听得见鼾声。他动它一下,它扑棱爬起来了。

  民间还有个说法,刺猬会土遁。土遁就是在地下遁行,就像《封神演义》里的土行孙一样。有人不信,就把它放在地上,用一个陶盆扣起来,上面再压一块很大的石头。谁想到第二天早晨起来,费力地把石头挪走,把盆子翻开,里边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

  刺猬和其他家养动物一样,性格十分鲜明。有一次几个人遇到一只大刺猬,它见了人慌得要命,给它牛奶和红肠都不吃。后来他们躲开,只把东西放在那儿——刺猬出来四下窥测,扬起鼻子嗅了嗅,觉得实在是安全了,才咯吱咯吱吃起红肠,又喝牛奶,享受着美味。还有一次逮住了一只不太大的刺猬,正揪着它的后蹄时,它就嗅到了红肠的香味,竟然挣着往前吃起来。比较起来,一只羞怯拘谨,一只大胆泼辣。它们聪明灵慧,沉默内秀,是非常可爱的一种动物。

  万松浦书院的林子里有大量的刺猬,一到晚上它们就四处活动了,白天偶尔也出来。有的刺猬个头很大,团起来像足球,雪白雪白,一丝灰气都没有。

  再说徐福

  徐福就是替那个“千古一帝”秦始皇采长生不老药的人。由于他干了这样一件神秘的大事,也就出了大名。他这件事没有办好,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打谱好好办。史书上说他借这个机会逃到了海外,带走了秦国的好多好东西,从物品到人才,然后到大海深处的某个岛上——一般说是日本列岛——过起了逍遥的帝王生活。

  关于这个神奇人物的故事,在民间不知经过了多少诠释。

  他和许多历史人物不一样,一方面是中国的信史记载过,比如说《史记》里就有确凿的记述,虽然不是很多很详细。同时民间关于他的传说特别多。这就给研究者留下了很大的空间,也有相当的难度。不过这正是艺术创作的绝好材料。

  帝王不想死,日夜想着长生不老,想着成仙这种事情。他们只好求助于最不喜欢、最让他们疑虑重重的一些人,这些人就是齐国的方士。这里的方士就是谈天外有天、炼丹成仙的人,与道家思想体系有渊源,但他们可能更重实践。也就是说,他们把道家的玄思玄想放手实验起来。

  徐福这个人物太有意思了。因为这方面的文字写多了,有人会觉得重复——其实这个题材可以一直写下去,只嫌其少不嫌其多。不停地写一方土地、一片森林、一个海域,不但不是重复,而且是更为自信的挖掘和探究,这对于一个写作者十分重要。

  在徐福这个人的研究方面,着迷者层出不穷。一般来说,中国和日本,一个是徐福的出生地和起航地,一个是落脚地和生存地。在这两地,对他的深刻迷恋都是相似的。中国时下有二十一个徐福研究协会,日本也有二十一个。由于徐福是由海岛链转道日本的,并且有过多次尝试,所以就在许多地方留下了痕迹,成了难以淹灭的历史,韩国,中国香港、台湾以及东南亚国家和地区都有热衷于徐福研究的一些组织。

  徐福作为一个特殊的历史人物,他的身上有一团迷雾。秦始皇是何等人物?聪明狡狯,霸气不用讲了,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达到了令人惊奇的地步。他把中国的疆土往南扩得很大,统一了中华,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文化专制达到了极致,杀了无数知识分子,在咸阳坑儒,东巡到了半岛地区,又在琅琊台下杀了许多文化人。

  而徐福竟然就是在焚书坑儒和琅琊台事件之后,接受了出海访仙的重任,率领五谷百工和三千童男童女,组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船队。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大工程。能够摆脱秦始皇的残酷统治,挣脱帝王的强大磁性——权力是有磁性有吸附力的——这是何等了不起的一个壮举。

  我们仅仅凭借个人经验去判断,就明白那是怎样的一场智慧和心力的较量。对徐福的研究,一度偏重于史料的挖掘,这当然十分重要;但是史料也就这么多,出土文物能够支持徐福研究的,国内不多,日本有一些。

  文学写作者对于人性的好奇,与对那段历史的好奇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这是大有可为的。从多年来的研究成果中,可以认为徐福在龙口湾、在万松浦书院这一带久久徘徊过。因为其中最重要的一说,是这里离他的出生地最近,而且离当年的起航港——东边的黄水河湾,只有几华里之遥。无论是龙口湾,还是港栾河口、黄河营一带,都是最好的航船停泊地。

  徐福不是一般的方士,而应该是一个胸有丘壑的谋略家。他当然熟悉方士的一切奥秘,懂得炼丹术和航海术,但与这类方士大有不同的是,他内心里还是一个严格正统的儒家代表人物。外方内儒,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也就是说,他或许应该是一个入世很深的、典型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他带领的所谓的“五谷百工”、“三千童男童女”这一大批人中,到底是些什么面目什么身份?他的船上究竟还装了什么?

  在焚书坑儒之后的黑暗大地上,他的这个船队所贮藏的奥秘太大了。

  我们可以明白这个船队所载的,表面上看是“实用主义”者所需要的一切,就是说一切都是为了寻找仙人的必需设备;实际上却大有玄机。我们可以设想这些航船装满了被千古一帝所禁锢的思想和精神,装满了当时的各路精英。这才是徐福一行最伟大的意义。

(节选自《红豆》,2013年第9期,南宁市文联主办)


(编辑:黄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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