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由本报与中国电影文学学会、湖南省文联共同主办的“讲好中国故事”第三届内地、香港、台湾电影编剧长沙高峰论坛在长沙开幕，50多位知名编剧就华语电影的现状、中国编剧的生存状况，内地、香港、台湾合作交流等问题进行专题发言，认为在全民热议“中国梦”的当下，要唱响梦想，须先讲好故事，中国不缺故事，缺的是把故事讲好。 ——编 者

　　中国故事的诗性表达 □ 谭仲池

　　20年前我也从事电影工作，我在电影制片厂工作了很多年，所以我心中一直有一种电影情结。去年我们在湖南省一个美丽的山区举办首届全国中青年编剧高级研修班时就谈到怎么讲好中国故事，怎么把中国的电影做得更好，让它走出去、走向世界。当时我们就在想这个问题，后来就决定在长沙举办本次论坛。

　　在当下，中国的电影要发展，要走向世界，编剧责任尤其重大。没有好的剧本就没法拍出好的电影，编剧对电影发展是最基础的工作。尽管有些电影拥有巨大的资金，进行丰富的炒作，甚至也有一些走进了国外的电影院，但由于剧本的原因，它的艺术生命、它的艺术品位、它的思想高度、它的精神高度、它的审美高度是令人遗憾的。通过这次论坛我们向全国甚至海外传递了一个信息：中国电影界的编剧们，有能力、有智慧、有才气来讲好中国的故事。

　　我一直认为，一部好的电影就是一首好诗，不管这个诗是叙情的、学理的、还是婉约的，都是那么的好看，让人兴奋愉悦而久久不忘。好的电影产生的巨大能量和人性光芒，会照耀人们实现自己生命中最美丽的梦想的道路。

　　林语堂的作品《生活的艺术》，在上个世纪的30年代，在美国畅销了52周，这是当时中国人写的作品中最轰动的一部。在这部作品里有这样一个观点：能在这个国家里感动人的东西，自然也会感动别的国家的人民。从这段话可以看出，讲好中国故事有两点非常重要，一是讲故事要合乎情理，二是讲好故事要有诗性的表达。

　　第一点，讲故事要符合情理，要符合人的美好期待、文化认同、情感迎合等精神追求。第二点，讲好故事要通过故事的讲述、人物的塑造和情感的表达，通过生动形象的文学表达或创造诗意情节来实现。此外要始终坚持艺术的生命就是感情的生命，一部作品如果没有真情实感是不可能打动人的。艺术没有国界，但艺术必须有灵魂。

　　中国有的电影艺术家讲给外国人听的故事受到热捧，甚至得过奖，但我认为那基本上是讲述他们自己梦想的故事，甚至是在笑自己的梦想。这种故事不是真正的中国故事，无法反映中国的精神、中国人的美德和中国人的生活情趣，不能表达中国人的天赋和高贵特质。只有真诚的、理性的、机智的、幽默的、自然的、诗意的表达中国故事，才会让别国的观众，即使在经济全球化、信息网络化、文化多元化、冲突和合作共存的世界里，同样能够感受到中国的宽怀、平稳、温情、和谐、智慧，同时快乐而有新意的生活。我们不能以简单的票房和得奖来评价作品的价值，我们更不能因为某些作品被炒作得热热闹闹而乱了自己的心境和眼光，自觉不自觉地让电影故事失去生活的真实。只有对电影的价值保持忠诚与敬畏，让电影艺术、电影美学、电影公益都保持真切，让电影回归人性，又彰显中国电影艺术的神秘感、新鲜感，才是真正表达了中国人文和当代的中国精神。

　　我们一定要用我们眼光、用我们的心怀、用我们的智慧、用我们的激情、用我们的想象来讲好中国故事。中国电影走向世界，应该是因为我们的作品能够打动人心。这个打动来自中国文化的元素、思想的光芒、人文的情怀和美感。

　　（作者为湖南省文联主席，电影《袁隆平》编剧）

　　编剧要胸怀赤子之心 □ 王兴东

　　今天这个时代是令人品味、令人思索、令人赞佩的时代。作为编剧，我们每个人都怀着赤子之心，讲述自己民族的情怀，讲述中国故事，塑造中国人的形象，表现中国人的民族精神。今天我们在长沙召开内地、香港、台湾电影编剧高峰论坛，我想到长沙养育了一个伟大的电影编剧田汉。他在1935年创作的电影《风云儿女》中，写下了艺术插曲《义勇军进行曲》。歌词84个字，成为唤醒民众，团结抗战的号角。国民党远征军戴安澜将军，把它作为军歌来唱，鼓舞士气，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在民族救亡图存之际，田汉代表中国人发出了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最强音，一个编剧谱写了中华民族不甘屈辱、团结自救的主旋律。1949年，中国人民第一次政治协商会议召开，在选择国歌的时候，徐悲鸿提出用《义勇军进行曲》。很多人都站起来反对，还有人提出要改歌词，因为歌词中提到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而当时新中国已经诞生了。

　　经过民主讨论，最终决定使用《义勇军进行曲》原作，一个字都不能改。然而始终有人觉得原作不如自己高明，再次要求修改歌词。1978年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通过保留原曲，集体填写了新词：“前进，各民族优秀的人民，伟大的共产党领导我们继续长征，万众一心奔向共产主义明天，建设祖国保卫祖国英勇的斗争，前进，前进，前进！我们千秋万代高举毛泽东的旗帜，前进前进，高举毛泽东的旗帜前进、前进、进！”

　　篡改原作已成为了集体的行为，新的歌词阉割了《义勇军进行曲》的灵魂和历史，实践证明，改过的歌词不会被中国人民接受。终于1982年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了《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决议》，撤销了这个错误决定，恢复原作歌词。

　　田汉是怀着对民族同胞无限忧虑的深情，对奋起抗战的义勇军们深受鼓舞的热情，点燃他心中无限的爱国激情，表达了中华民族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不甘屈辱的豪情，用84个字写下了民族精神的宣言，这是编剧献给伟大祖国的一腔真情。借用谭仲池主席的话，艺术的生命就是感情的生命。面对金融危机、环境危机、能源危机各种危机，一切潜在的危机，我们必须始终保持着忧患的意识。常备不懈才能防患未然。最大的危险就是看不到危险，只看到太平盛世，只看到歌舞盛平，沉迷于享乐、铺张浪费，比盛大、比豪华、比吹牛、比排场，自满自足，忘记了敌人在磨刀霍霍，丢掉了奋发苦干、勤俭建国的传统。高枕无忧的民族，是一个不堪一击的民族。

　　当日本人参拜靖国神社的时候，我们要在心中唱响《义勇军进行曲》，抵御战争风险警钟长鸣，呼唤同胞万众一心。现在中国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全民族大团结，为了中华民族的利益，冒着敌人的炮火，不惜自我牺牲，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

　　201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70周年，也是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内地、香港、台湾有很多可以合作的题材，例如长沙会战；中美可以合作一部联合抗击日本、反法西斯的大空战影片，例如《陈纳德与飞虎队》。过去我们资金不够，两岸之间关系尚不成熟，现在我们到了合作拍大片的时候，让世界和我们一起看到中华民族用血肉筑起的长城，是世界反法西斯维护和平的重要力量。

　　华人占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五个人之中就有一个华人，我们今天要用中国故事，做强华语电影，打破美国电影一统天下的局面。李安导演在谈到《少年派》冲击奥斯卡的时候曾经说过，“冲奥不见得是目标，大陆应该创造自己的奥斯卡。”大陆现在全世界电影票房排名第二，而且产量最高，现在全世界都在奔向大陆市场。可李安导演这句话，说大陆应该创造自己的奥斯卡，我想这不是简单的一句话，这应该是中国华语电影发展的一个谋略。

　　为此我在今年政协会议上做了一个提案，提议大陆的金鸡奖、台湾的金马奖、香港的金像奖是否可以三地合一，凝聚优势、提升品质、扩大华语电影的关注力和影响力，打造与奥斯卡同等地位的华语电影的颁奖。我们要扩大华语电影市场，如果我们把三地合一办成一个重要的很有规格、很有品牌的华语颁奖典礼的话，会吸引世界上更多的华人来观看，让美国电影参加华语电影颁奖，作为最佳外语片来评选。

　　（作者为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长、电影《建国大业》编剧）

　　中国故事如何讲给世界听 □ 李海蜀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讲如何走出去，这证明了我们中国故事还没有走出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实力也决定了文化的输出。国与国之间的经济文化海拔落差就决定了文化的流向、流速。生活在经济落后、闭塞的地区的人们，往往都会向往经济繁华的大都市，这是人对更好、更富裕生活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向往。同样的道理，现在世界上也是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进行文化输出，甚至是倾泻，这是由于人们对发达国家的仰视和好奇决定的。现阶段我们的综合国力没有达到让世界仰视的程度，所以在现阶段谈文化输出，谈电影走出去是有一定困难的。

　　在中国历史上，真正做到中国故事走出去的一个时代，是唐朝。那时中国的GDP占到世界的一半以上，有万国来朝的盛况，所有国家都来学习。现在我们国家经济水平还没有达到这样的高度，但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们是有这样一个机会的，所以我觉得也要做好准备。

　　我觉得资本可以先走出去。从产业角度上讲，电影资本应该相对于电影更早进行海外输出。如果中国人自己手里没有在海外的发行渠道，每一部电影都是靠单打独斗去卖片的话非常难。即使成功了，也只是个案而不是一个产业的胜利。建立这种渠道需要的是资本的运作，通过投资、参股现有的海外发行渠道，更深入去进行国际合作，采用预售捆绑、投资捆绑多种方式，全方位与国际市场对接。同时从海外市场第一线了解到真正的需求，通过反馈信息调整我们的创作思路，从而更有目标性、更有效地来实现中国电影的批量输出。

　　我们一直都说中国的问题不是缺少故事，而是如何讲好故事。我一直都很喜欢好莱坞的电影，倒不是说好莱坞出品都是上品，可好莱坞基本上都能拍得让人看得下去。他们能把特别假的一个故事拍得很真实。反观中国电影，明明是讲一个真故事，但是拍完了以后看着很假。去年我自编自导了一部低成本电影叫做《搞定岳父大人》，这部电影是徐峥主演和监制的。我将大纲发给徐峥，他给了我一个很积极的反馈。他说他之所以喜欢这个故事、喜欢这个剧本，就是因为这是一个高概念电影，有清晰的类型。他说在学校里面，大家都想做类型片，想做商业电影，但是在学校里没有人教过我们怎么去拍类型片，我们只能看着香港的电影，看着好莱坞的电影去学习、去揣摩。

　　我之前在好莱坞大制作电影里实习，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tell the story，他们不断地问我有没有把这个故事讲清楚。当时在好莱坞，我把我的一个剧本给制作人看，他拿到剧本以后只看了第一页和最后一页，然后就还给我，他对我说：首先你要到WGA（美国剧作家协会）进行版权的登记，否则我不敢看你的剧本，以免将来出现版权纠纷；其次如果这个剧本超过了120页我也不会看，因为这个剧本超长，不符合电影剧本的基本要求。在好莱坞，电影剧本是有标准格式的，符合这个格式的剧本基本上是一页纸一分钟，120页就是120分钟。剧本过长会造成制作上不必要的浪费。然而国内没有统一的电影剧本的格式，虽然剧本内容的好坏与格式没有直接关系，但作为一个行业成熟的标准，是可以以小见大的。好莱坞在细枝末节的地方都有技术标准，所以他们的电影工业才拥有整体的先进和强大。现在的好莱坞有世界上最强大的资金、技术、明星和品牌，这些是我们一时之间学不会、学不到的，但是我们可以向他们学习如何通俗易懂地去讲故事，如何把中国特色、中国文化与全世界都能理解的主题、价值融合，如何不动声色地去灌输主流价值观，如何营造话题，如何去推广营销等等。

　　我们没有必要每天都在想怎么走出去，做好国内电影市场才是最重要的。我们需要文化输出的决心，但是不能一味地去揣摩和迎合海外市场的口味。中国电影首先要拍给中国市场，做大做强以后一定会引来追逐利润的外国资本，这会是中国电影输出的一个非常有效的途径。如果我们每年有十部电影能够超过两亿美元的票房，全世界都会好奇中国电影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多海外公司、海外电影资本也会积极地参与中国电影的投资。我觉得这比我们去花大钱砸几部外国电影，硬塞几个中国演员、几个中国场景、几段支离破碎的关于中国的片断要强。所以我们先把中国市场做好，才能更有效的将中国故事去讲给世界听。

　　（作者为电影《神话》《搞定岳父大人》编剧）

　　观 点

　　世界究竟在不在乎中国故事

　　束焕（内地编剧） 代表作：《泰囧》

　　前一阵一个好莱坞的公司找到我，希望有一些合作，我拿出了几个我理解的中国故事给他们听。对方听完后问我有没有奇幻故事，比如说《藏地密码》和《鬼吹灯》这种类型。当时我脑中浮现出类似《太极侠》这样很烂的电影，于是我就在想，这是不是就是外国人希望看到的中国故事。

　　好莱坞使用中国元素的时候会让我们觉得中国确实重要。比如电影《2012》让中国走向世界。最近刚刚上映的《地心引力》，故事的最后“天宫一号”救了宇航员，主人公乘着“神舟飞船”重返地球。但是这些跟中国故事有关系吗？这些只是中国元素，他们只是希望你来买单。我们需要思考一个问题：世界究竟在不在乎所谓的中国故事？

　　主旋律与娱乐性并不矛盾

　　邝文伟（香港编剧、香港编剧家协会原会长）

　　代表作：《锦衣卫》

　　我们的电影要主旋律、要真善美。其实美国电影哪一部卖座的不是宣扬主旋律？只是人家做主旋律电影的同时兼顾到娱乐性。好莱坞电影知道观众喜欢什么，所以在娱乐里面包含着主旋律。有人会问，娱乐性是什么？娱乐性说白了就是为人民服务。人民希望看什么，想要看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使观众愿意看我们输出的观念。

　　中国商业电影起步很晚，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为了某些意义拍电影，而不是为市场、为观众服务的。编剧们要为整个电影工业去写剧本，就必须要了解市场，不能盲目进行创作，要做什么先看看世界在做什么。

　　讲给世界听的故事要用世界的语言

　　陈国新（香港编剧、演员） 代表作：《生死恋》

　　世界包括很多不同类型的大大小小的市场，不同类型的故事有不同的观众。作为编剧，要知道这故事吸引哪种类型的观众，要有市场的概念。好莱坞的超级英雄漫画大受欢迎。中国有没有超级英雄？一部《封神榜》里就不缺乏超级英雄。但一百分钟绝对讲不完《封神榜》，每个故事集中在一个角色上，《铁甲奇侠》拍了多年后才有《复仇者联盟》。

　　这几年不少研讨会的主题都是中国电影如何打进世界市场，而我们今天的主题表现出编剧的智慧：不说电影，拿掉市场，聚焦在剧本的核心，就是讲故事。要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世界听，必须要用世界的语言，要了解观众的文化、背景、价值观，是选择他们容易明白的内容和他们容易接受的表达方式。

　　不以阉割想象力为代价去强调技术

　　周智勇（内地编剧） 代表作：《中国合伙人》

　　前两天梦工厂的人约我聊天，我给他举了个例子：你们找我一定就是想搞一个投资小的大电影，我十年来一直想做一个电影叫《圣斗士星矢》，这是日本人写的，我说你们梦工厂有钱和技术可以拍好这个电影。但全世界唯一的编剧是我，应该是我，必须是我，这是个简单的态度，因为这是自己原创的概念。

　　韩国做了很多全民电影，比如说《汉江怪物》，一部韩国影片用美国式的方法来讲这个故事，外包装又是一个全球都能看的东西。韩国从15年前《生死谍变》就开始商业化，而我们刚刚开始。我们现在没有电影工业，在这个茹毛饮血的时候，千万不要以阉割想象力为代价去强调技术。

　　好莱坞从未讲过中国故事

　　闫刚（内地编剧） 代表作：《诸葛密码》

　　有些情况下，我不会讨论我们需要输出什么样的价值观。我们的价值观早已经形成，这个东西就是我们创作作品的基础。另外一个情况是，只有练好我们自己的技术，把故事讲好，才可以将自己的认识传达给世界。

　　中国人的精神，包括仁义礼智信某些最基本的方面，这就是我们故事当中能表达出来的东西。好莱坞从来没有讲过中国故事，不管是《花木兰》也好，《功夫熊猫》也好，讲的都是美国故事，绝非中国故事，只有中国元素。而好莱坞数十年如一日的强调他们的世界观，强调美国梦，将最简单的和最直白的那种理论传播给全世界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