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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民族民间舞:创新不是乱嫁接

时间:2013年12月06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乔燕冰

  “节目单上怎么没标注作品的民族?比赛现场主持人为何也不报作品的民族?”观众窃窃私语,嘉宾四处询问,评委暗自存疑:这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而为?日前在贵阳举行的第九届中国舞蹈“荷花奖”民族民间舞大赛决赛中,这个小小的、颇具几分尴尬的细节,却透露出了本次比赛中一个最重大的焦点问题——民族民间舞的属性在哪里?

  DNA一旦变了,怎么努力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双人舞《梵境》究竟是民间舞还是古典舞?”大赛第二场决赛第一个节目一结束,就有观众向现场监审组递上写有这一疑问的纸条。“两位舞者像是从唐卡里走出来,很安静,很祥和,作品抛开了藏族激情四溢的特点,有对佛教文化的借鉴,这是编导的创新。”针对观众提问,浙江歌舞剧院舞蹈团团长刘福洋评委现场如是解答。

  事实上,最终获得作品银奖的《梵境》集中体现了本次比赛许多作品题材拓宽、编导技法创新,并且能够从浮躁中沉静下来等可喜的特点,然而它也成为本次大赛暴露的民族民间舞属性不明确问题的典型代表。因为《梵境》以藏传佛教中的白度母与绿度母为题材,动作却并非纯粹藏族舞,这还算是藏族舞吗?其实像这样在观众评委中引起争议的作品远不止这一个。

  “群舞《石人与天鹅》用的是哈萨克族音乐,但动作是蒙古族的,民族民间舞中不同的音乐和动作风格可以混着用吗?”观众如此质疑。“独舞《翡翠》这个作品好像是傣族舞,但好像又和很多其他舞蹈相似。个性是民族文化赖以生存的必备条件,没有个性的民族文化是无法更好地继续发展的。”评委这样点评……

  “民族民间舞属性应该是第一要素,我们可以发展,可以学习借鉴为我所用,但是基因必须是正宗的,这个最基本的根不能丢,不然发展再好也没有意义。”中国舞协副主席、内蒙古舞协主席赵林平指出,荷花奖民族民间舞从在贵阳独立评奖的十年五届以来,每届获奖作品起了标杆导向作用,使之获得健康长足的发展。但在发展创新中必须警惕新问题。

  中国少数民族文化艺术促进会常务副会长宝向新评委强调,舞蹈的属性至关重要,代表了我们的走向。他将民族民间舞属性概括为三点:一是浓郁的民族风格。即每个民族的基因、DNA不能变。DNA一旦变了属性就变了,就不是这个民族了,这样无论怎么努力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二是鲜明的地域特色。我国有56个民族,但是光是苗族就100多个支系,生活于不同地区的同一民族,其语言、服饰、舞蹈、声乐、器乐、旋律等都有很大不同,混起来的话便是幼稚和浅薄。三是浓郁的时代内涵,舞蹈可以反映任何一个时代,但一定要表现时代特征。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要反映少数民族新的精神面貌。

  “印度尼西亚、泰国等经典的传统舞创新都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创新不是把原来的舞蹈语汇破坏掉,否则就没有传统了。”新加坡维多利亚舞蹈学院荣誉院长蔡曙鹏说。

  “加密”,让民族文化灵魂的东西变异了

  与蓝红相间的衣着融为一体的背带中,是咿呀的宝宝。背、抱、逗、笑……天下母亲最质朴却最深沉的爱就在这几个简单的肢体动作中尽现。荣获作品金奖的群舞《仫佬仫佬背背抱抱》巧妙地运用了每一个仫佬族女孩出嫁时都会随嫁的背带做道具,撷取仫佬(母亲)哄孩子的典型生活细节作为作品的支撑点,以简单和朴实成就了最无争议的上乘之作。不独此作,作品金奖群舞《戈壁沙丘》、表演银奖独舞《花鼓佬》、作品铜奖群舞《回娘家》等许多作品都展现了创作者在挖掘民族根源,接地气、贴近社会现实等方面的创作成就与努力。但欣喜的同时,很多新生代编导广泛运用西方现代舞编舞技法于民族民间舞的创新实践,让专家们忧心忡忡。

  香港舞蹈总会有限公司董事罗廖耀芝说:“许多编导大胆创新,加了很多现代元素,但却把民族的东西冲淡了,很多作品看不出是哪一民族的了。”四川音乐学院舞蹈学院副院长李楠评委则指出:“当下民族舞与许多其它舞种创作,都是现代舞+XX,致使什么舞种里都常常现出现代舞或当代舞痕迹,《花儿与少年随想》等作品虽然也运用了很多技法,但是总体上感受它是纯的,这样的创作方向才是该提倡的。”

  宝向新指出,吸收融化外来的编舞技法要以尊重民族及艺术规律为基础。有些创作者图省力,走捷径,乱嫁接,如把“大河之舞”的踢踏接到藏族舞中,把阿拉伯肚皮舞强加给维吾尔族,以为创造了,改变了就是发展了,这就如同把英语、汉语和广东话混着说,认为这就是发展了语言,结果“四不像”。“现在很多编导,因为舞蹈语汇不足,不能精确掌握少数民族特有的舞蹈语汇,兜里只有几个单词就去发展舞蹈形象,话说出来必然不精彩。”

  “以前的‘全国通用粮票’是露肚脐,今天许多技巧动作成了‘全国通用粮票’,有的民族老一代人穿裙子是不穿底裤的,由此保留下来的习俗是从来不会撩裙子露腿的,有的民族不允许人骑在头上,当然就不允许托举中抱过来,扔过去。要去了解历史,尊重每个民族,以个人喜好代替民族情感的创作一旦成为经典是很危险的。”中国舞协顾问、广东舞协名誉主席陈翘说。

  “有些作品,看上去好像是发展了,但实际上很多时候,明明按照这个民族的规律,或这个构结的寓意应该是留白、遐想之处,但编导往往总怕这个地方空了观众就不去看了、作品就没有活力了,于是就‘加密’。即用西方现代舞的方法手段拼命让动作加速,或用动作将空间塞满,这似乎挺时尚,仔细想是不是丢掉了这个民族的风格特点?一‘加密’,很容易让这个民族文化灵魂的东西变异了。”中国东方演艺集团艺委会主任刘江评委说。

  中国舞协分党组副书记、秘书长罗斌则从一斑来窥全豹。他指出,如果按照舞蹈生态学的观点,一个舞蹈应该由两个部分构成。即表意+审美,构成一个舞蹈的基本状态。一个真正完美的作品应该是二者的完美结合。“这三十年来我们可能在审美维度上做了很多的探索与努力,同时却可能在不经意间忽略了关于表意层面的追求,才造成了专家评委提出的诸多问题,其实这是包括民族民间舞在内所有中国当代舞蹈创作的通病。”

  今天,仅仅展现民俗已经不够了

  穿着苗族便装和自己做的布鞋,戴着自备的头饰,头一次进城的贵州省三都县打鱼民族学校一群中小学生也许从来没想到,她们平时在村子里跳的跺月舞会在荷花奖舞台上轻取表演银奖。然而,面对不俗的成绩,这个白领苗原生态群舞《跺月亮》的编导、也是该校语文老师杨再清却哭了,不是喜极而泣,而是悔不当初:“我为什么不把苗歌等元素加进去呢,那样效果会更好。”在比赛中“大开眼界”后,几乎是原汁原味地把跺月舞搬到舞台上的杨再清深受触动。

  “当代民族民间舞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在继承民族舞蹈传统的基础上,我们的舞台创作怎么办?”中国舞协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冯双白坦言,比赛碰触到了民族民间舞属性这一最核心最要害的问题。参赛作品呈现了当下民族民间舞创作中的三条道路:一是《跺月亮》式的原生态或非遗舞蹈,经过动作编排和舞台加工组织将其艺术化。二是民族风格非常纯粹地保持不动,但有了作品的新主题。三是在民族舞蹈原有素材基础上,多种风格交织来展现自我较为自由的创作。冯双白透露,许多观众对比赛为什么不报作品的民族提出的质疑,正是原于比赛面临的多种风格、属性不明确的现状,到底该怎么办?这是比赛抛出的严峻问题。

  《情系乡俗》《冬趣》《阿色俩目》《斗牛场上》等许多作品从民俗中提取舞蹈形象,给观众展现了清晰的地方文化特色信息,这让冯双白很欣喜。但是他指出,从80年代中期至今民族民间舞的民俗之风已经将近30年了。“过去做民俗舞蹈,可能把很多民俗原封不动地搬上舞台就足够吸引人了,但是今天已经远远不够了,因为随着影视文艺以及旅游文化的大发展,民俗被极大地推到了中国和外国人面前,今天的民俗如果不能抓住独特的感人力量,就会缺少真正的舞台魅力。”而《金色贝多罗》《鹤》《昆仑之梦》《苗女银秀》等作品从人类学文化图像视角来切入创作,在冯双白看来是值得借鉴的。

  冯双白透露,面对此现状,本次评奖金奖范围内主要是尊重和保持民族舞蹈风格和属性,但对于广纳博采,甚至多民族交融的很多用民族舞蹈素材去表达内心的编导也给予保护。同时他表示,根据部分专家的建议,“荷花奖”民族民间舞比赛今后或可将作品与舞者分开评比;在比赛范围上,未来也可能设置非遗与属性自由开放创作两种类别,以推动民族民间艺术蓬勃发展。

(编辑:韩雪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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