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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温情敬意和走向精神极致的书写

时间:2020年09月30日 来源:中国副刊 作者:张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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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纪之交的文学的一个基本倾向,乃是削弱深度以适应市场的需要,市场经济使人形成了与商业化社会氛围相适应的体验方式,导致人的感情极度平面化,需求刻意单纯化与表现在文学上精神的空前肤浅化。甚至,斑斓的肤浅是保证市场性成功的必要条件。如此状态下,把文学视为一种价值选择和生命思考方式的人越来越少了。在一个精神正在失去重量的时代,一个日益平庸和粗鄙的时代,一个高尚和污秽混杂、希望和绝望交织的时代,一个被实用哲学所驯化、经济数据所异化、技术主义所奴化的时代,我们应该怎样面对文学与世界?怎样面对逐渐冷却和触目惊心的心灵衰败?当下,精神语境的全新变化和文学的多元化,产生了新的写作伦理,这些东西似乎都在分散文学的注意力,讨论文学的公共平台已然消失,文学被迫置身于一个魔法无边与广大混乱的消费市场,它是否应该还有自己坚守的精神边界?换句话说,当文学越来越成为商业时代人类精神失败的象征和高贵的弃儿之时,其原有那些曾经令人陶醉的心灵翻检与生存检测是否还是它的基本使命?在这种令人沮丧的问题面前,我很惊喜地看到了王晓阳的《如是我文》,作为一个重要的有真正存在感的作家,他让那些日渐疲惫的阅读灵魂重新意识到了文字和文学的力量。

  德国大佬瓦尔特·本雅明说过一句让许多装神弄鬼的冒牌又不安静的作家非常不快乐的话:“写一部小说的意思就是通过表现人的把深广不可量度的带向极致”。《如是我文》是一部散文集,求实地说,这是一本努力走向精神极致、拒绝向一种无质量的生活妥协的抛光之作,这是一个有力量、有温度、有气节、有慈悲、有泪水的作家具备的可喜品质。在消费时代的狂啸来临、追问存在的勇气正在大量作家中慢慢消失的时候,王晓阳在如此话语丛林中尚存足够的警惕,保持向存在发问的姿态,的确很令人感佩。

  很长一段时间当中,中国散文的主流是被无数读书人惯坏了的所谓文化大散文,人们一谈起此话题无不唾沫四溅,眉飞色舞,似乎有一肚子可笑的唠叨。殊不知,文化大散文有一个无法克服的普遍而深刻的致命匮乏:即,写作者的精神和心灵无法到达的地方往往求助史料来援助和摆平,那些本来是来帮忙的史料经由作者们的转述却不期然成为了文章的主体,写家的心性抒发与灵魂力道黯然失色甚至悄悄逃逸,读者的想象空间无限狭小几近于零。或许,正是在这样久长的阅读疲倦中我们感到了王晓阳的《如是我文》真正可爱和可喜。

  本书时间跨度长达36年,集游记、人物小传、生活随感、历史反顾、新闻锐评、文艺随想与文艺评论于一体,作家的感官对现实世界的接触和感知全面开放,关注点既宏大又幽微,既有遥远的缅怀,也有近切的抚摸,具体密实,几乎所有作品都是靠近事物、细节、常识、现场的写作,这是一种难得的向下写作的姿态,充满对时代生活全面深层关注的热情与真情,比如《聆听丽江》《在兰州看<四库全书>》《伤痛刘公岛》《永嘉之嘉》《大师从哪里来》《先生》《吕不韦的生意》《盛时悲音》《让阅读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什么是文学的好时候》等篇什,都有很好的切入点和阅读点,因此,这也是一种将事关作家所见所闻所感所思的将感官知觉尽力放大的诚恳写作,本书的感官、记忆与在场感成为作品真实感、存在感、价值度的有效保证。例如本书中那些行游文字,作家走向壮美世界的心境有一种许多人没有的平静与自在,同时也带着一种面对尘世的智慧与通达,因此,这些文字非常自然和纯净,王晓阳创造了一个细微、有趣和生机勃勃的生命世界。

  作家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在那些性情书写中他把自己还原成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有情怀的人,一个谦卑的人,他没有沦陷在现实的喧嚣之中,而是很理想地守住了自己内心的一片沉静,一份隐秘自适的欢乐。作家很理性地告诉我们,喧嚣之外,世界别有洞天,神奇而美丽,因为作品的文字匍匐于地,接近生命,接近本相的事物和原始的声音,接近搏动有力的心灵,所以他也想告诉我们,人是可以幸福快乐简单朴素地生活在现实中的。《如是我文》的确比较难得地找到了一种自在和闲心,这正是散文作家最为重要的精神品质。因为真正优秀的散文基本都是平和率性的,明白畅达又韵味无穷。面对这样的作品,其实我们不过是怎样做一个有心的读者,品味作家看取世界的文字味道。当年周作人为自己制定了两个散文写作标准:一个有意思,一个有意义。在我看来,王晓阳都做到了。

  王国维曾经语重心长地说“散文易学而难工”,因为散文是一种透明亲切的文体,也是一种朴素纯净的文体,言说的方式和姿态都非常低,这导致许多鼓捣所谓散文的人产生了一种致命的错觉,把那些史料的堆砌、风景的陈旧描写、流水账似的一般记述、枯燥的公文写作、轻飘浅薄的过客感悟等等都视为散文了,长此以往的结果就是散文丧失了文字意义上的尊严感,莫里哀的喜剧《暴发户》里儒尔丹听说自己的一句话“尼哥,给我把拖鞋和睡帽拿来”就是散文时,立刻得意的大喊:“天哪,我说散文说了四十年,自己还一直都不知道。”于是,我们便看到一个太戏剧性的现象,凡是和文学有点瓜葛的人几乎没有人承认自己不会写散文,在太多人眼睛里散文实在是太容易写了。散文是一种文雅的艺术,要写好,就像毛姆所说“要把散文写好,有赖于好的教养,好的散文应该像斯文人的谈吐”。没有装腔作势装神弄鬼的妖魔气,读来清新淡雅,高格雅洁。王晓阳的《如是我文》做到了,这部散文集没有写成文化散文,技巧散文,把架子端得很足。晓阳看到了历史和现实的本身状态,看到了如此普遍的眼泪和苦难,看到了蠢蠢欲动的欲望和隐私,这种写作与时代肝胆相照,既是一种精神的远游,也是一种灵魂的回家。作品通向一个开阔的人心世界,他在写作中既限制自己的心灵神游又扩展自己的人生宽度,作品写作的过程与作家的生命进程相重叠,在这样一个崇尚复杂和知识的年代,这样的文字的确异常地醒目和明亮。作家通过自己实在的经验和对这种经验的忠诚塑造为现实和历史作证并感动读者,作家显示了很好的语言才华,作品那些真实沉重的经验有效地扩展了散文写作中的生活边界,作品中的细节和意象都有诚实的精神刻度。他不是在虚构一种生活,而是在记录和见证一种生活,因此这种写作唤起了我们的巨大信任。王统照谈到散文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它“没有诗歌那样的神趣,没有短篇小说那样的风格与事实,又缺少戏剧的结构”,但“使人阅之自生美感”,说得实在精彩!用这样的标准看待王晓阳这本散文集也是合适的。王晓阳恢复了一种自然潇洒、散漫真实的文体话语风度。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西南科技大学中文系教授)

(编辑:马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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