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建共享的互联网精神打破了传统的艺术生态
一、一个发生在音乐圈的故事
80年前,广播兴起,把音乐艺人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在电台播放现场音乐,在音乐家们看来,报酬有失公平,因为同时有几百万听众在收听节目。他们认为,如果把这几百万人同时装在一个大音乐厅里,他们得到的门票收入要多得多。而广播公司认为,很难按照听众人数来支付版权费,因为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听众。于是,几乎对艺术家有着垄断管理地位的美国作曲家、作家与出版商协会( ASCAP )定下了一个合约:电台广告总收入的3 %至5 %要用来支付使用音乐的版权费。
当广播公司还在和该协会谈判时,各家电台已经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了:他们完全取消了在电台进行的现场表演,开始播放唱片。于是,各大唱片公司也采取了应对措施,他们在出售的唱片上写着“未经授权,不允许电台播放” 。不过, 1940年,美国最高法院作出判决,如果电台买了唱片,就有权在节目中播放。作为报复,美国作曲家、作家与出版商协会说服了一批著名音乐人不再灌制新唱片。
于是,可供播放的音乐越来越少,并且当时的局势表明唱片公司在版权费上会有更夸张的要求,美国各家广播公司决定主动出击,他们成立了自己的音乐版权机构——美国广播公司( BMI ) 。该公司迅速吸引各地音乐人,包括很多蓝调音乐和乡村音乐歌手,他们更看重的不是金钱而是出名的机会,因此他们同意电台免费播放他们的音乐,不久靠向电台收取音乐版权费的商业模式就彻底崩溃了。音乐家们把广播当成了一种主要推销手段,更多的是通过出售唱片和演唱会门票赚钱。
80年后, 2008年11月,英国某乐团在You Tube网站上郑重发表了一则声明,大意是:在过去的3年里,你们在You Tube网站上可占了我们不少便宜,把成千上万段我们的表演视频上传到了网站。现在我们决心改变这种局面,虽然我们可以挖出你们到底是谁,用各种手段报复你们。但或许有更好的办法,现在我们已经在You Tube上开设了自己的频道。我们恳求你们不要再上传那些质量差得要死的视频、音频了,你可以在我们的频道上下载到高质资源,甚至是我们出道以前的很多高质资料和最新的高清视频。并且,所有的资源都免费下载。不过我们也想要一点回报。我们衷心希望你们能偶尔购买我们的DVD和其他产品,我们这些年来被大家占了太多便宜,我们也希望能有人抚慰一下我们受伤的心灵。
启示:互联网对艺术干了什么
人类历史上有4次媒介变革:文字、印刷术、广播电视和数字媒体。每一次媒介的变革都会伴随着艺术生态的变革。以上故事,与其说音乐家在不断退守,不如说他们在不断探索一种新模式,一种既符合媒介规律又符合艺术规律的模式。我们今天同样生活在一个变革的转型期中,我们很多人和当年的那些音乐人一样也处于困惑中。不过,正是从80年前的困惑中,才产生了今天大家都习以为常的艺术生产、消费和管理模式,同样,从今日的困惑中,也会逐渐发展出明日的可持续生态模型。
数字时代的生产建立在比特之上,比特是信息的单位。计算处理信息,计算也产生信息。计算和信息的结合就构成了数字艺术生态的生产基础。数字生产几乎只要消耗很少的资源,你可以看得见屏幕上的显示,但是却摸不着构成这些显示的代码。而代码的一个重要特性就是方便改写、传输和贮存,相比传统物流,我们可以认为光介质是零阻力,这意味着我们的信息物流是零损耗。
另外,由于信息技术的特性,几乎每两年技术成本就会下降50 %,我们把这个规律称为摩尔定律。例如, 1961年,一个晶体管的价格是10美元,两年之后,一个晶体管的价格就降到了5美元,又过了两年,价格降到了2 . 5美元,到了1968年,售价为1美元,到了2010年是10 - 8美元,现在价格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再看其他技术的价格趋势。1970年, 1美元可以有10 2比特的内存和10 3比特的硬盘空间,到了2010年,花同样的钱,内存和硬盘的储存量都变成了40年前的一千万倍,今天估计超过一亿倍了。而传输技术的曲线有些特殊,像楼梯一样。这是因为每次一有新的传输技术,传输成本就会垂直下降到一个水平。上世纪70年代高峰期总传输量每秒不到10 5比特的传输水平,经过6次比较大的技术升级, 40年后的速度已经发展为曾经的10 6倍。可以说,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刺激的上升曲线了。
更为关键的是,就连源代码编写、软件程序开发这样的工作,也体现了成本上无与伦比的潜力优势,而且催生了一种文化精神:开源共享、非私有化的社群主义精神,一种借助信息技术而成规模气候的文化形态。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谷歌,谷歌的大部分业务都是免费的,它们开发的安卓系统也是开源系统。同时,硅谷其他的老牌大公司也不得不调整策略,它们有的开放了部分源代码,有的开始探索一些免费的商业模式。如今,开放共享的文化基因已经或多或少地表达在信息技术生态的各个角落。
今天这种方式不仅运用于软件开发,也应用于资源共建、知识共享。从这种模式的运营中,我们不仅有了小米手机,也有了豆瓣阅读的评论共享网站、新浪爱问的资源共享网站和以维基百科为代表的知识共享网站等等。
二、一个关于“盗版”的故事
为什么今天有那么多音乐人纵容盗版,因为“作者的敌人不是盗版,而是不为人知! ”
“技术的进步影响着每一个人,而且我们必须适应这种变化。音乐界要明白:这其实并未伤害艺人。无论年轻乐迷是买CD还是听盗版,他仍会是所崇拜艺人的忠实粉丝。 ”这段话来自一位深受盗版危害的唱片公司老板,他的应对方式从顽强抵抗、消极默认走向了积极利用。
事实情况是, 2002年,当盗版还不像今天这样猖獗的时候,美国排名前35位的巡演乐队开演唱会的收入是唱片和版权收入的4倍,有些乐队(如滚石)巡演收入可达90 %。门票很容易就炒到百元,还形成了一个倒卖门票的二手市场。同时巡演可以拉到赞助,而音乐节本身就是一个涉及衣食住行的旅游市场。
我们知道,音乐盗版现象在中国比美国更严重,盗版音像制品的销售量约占中国国内同类产品销量的95 %,摩登天空的创办者沈黎晖很早就意识到“在中国你什么时候对音乐下载收费,你就砍掉了99 %的听众” ,于是他创造了一种模式,将免费音乐作为表达欢迎的方式,这样摩登音乐就与乐迷们对话,构成了一个共同体、一个社团。
2007年开始,摩登音乐在海淀公园开始举办音乐节,截至2014年,该公司已经举办了超过20场音乐节,甚至在纽约中央公园举办了第一次海外音乐节,音乐节不仅拉动了音乐消费,也带动了新型的音乐旅游,衣食住行各种配套服务都参与了进来。
启示:什么才是稀缺资源
这里我们要探讨的是两种信息技术催化的经济模式:充裕经济学和免费经济学,理解这两种模式将有助于我们理解具体的数字艺术生态现象。
今天,对经济学的一个最广泛的理解是“在稀缺情况下做出选择的社会科学” 。我们的思维定式和生物本能要求我们时刻预设资源的稀缺性。但第一部分的介绍告诉我们,如今的信息处理、存储和传输能力已经达到了宇宙级,数据已经从海量级升级为天量级。因此,相应于原子世界的匮乏经济学,就有了一种相应于比特世界的充裕经济学。
充分利用储存和生产资源的充裕,绝大多数艺术娱乐产品不仅是我们消费的,其实也是我们生产的。海量的视频数据库就是这样从用户生产内容的模式中产生出来的。虽然,这意味着艺术产品的质量很难保证,但却满足了个人化的诉求,例如我的视频即使只得到了我妈妈的喜爱,这也是一份独特的价值。信息的充裕必然会带来注意力的匮乏,所以有人说今日不再是我们消费信息,而是信息消耗我们的注意力。当注意力成为一种稀缺资源,免费经济学就应运而生了。
为了说明注意力的价值和免费经济学的关系,我们可以看一看在这个领域走在最前列的谷歌公司。谷歌90 %的服务都是免费的,他的很多服务甚至不会占用计算机太多资源,谷歌云将提供这些服务需要占用的大部分资源。其实这只是注意力和免费经济学的一种应用。首先,免费就会降低使用的门槛,赢得更多的注意力,谷歌真正想做的事情之一是优化其核心搜索业务,搜索引擎优化得好,谷歌才能通过用户寻找和处理信息的方式,为信息找到合适的用户,这样谷歌的广告才能投放得精准,才会有更多企业选择使用谷歌的平台来投放广告,而谷歌的重要收入之一就是广告,广告于是又通过人们的注意力转化为资本。就这样,免费引发注意力,注意力又被换算为资本。
还回到音乐,如果说,在信息匮乏时代,版权收入是乐迷消费音乐付给音乐生产者的回报,那么在信息充裕时代,注意力充当了曾经的回报,而付费则阻碍了这一回报的流通,成为提升年轻艺人知名度的消极因素,而只有知名度的提升才能换来更稳定和长远的经济回报。
三、一个“文学神话”的生长故事
上世纪90年代随着互联网在中国兴起,最先有了一批以榕树下为代表的文学网站。这些网站的发起者和使用者当时最主要的动机都是兴趣爱好和表达需要。例如著名的安妮宝贝,在榕树下贴出了《告别薇安》和《八月未央》 ,逐渐有了读者,读者又发展为粉丝,他们自发成立了讨论安妮的论坛或小组,之后成立了更大的后援会,关注安妮宝贝的一举一动,安妮宝贝也给予了有力的回应。安妮宝贝出名了,她的作品自然有了出版渠道。一些安妮宝贝的读者即使在网上事先看过作品,还是会掏腰包购买正版出版物,他们的购买动机已经不是读者的欣赏,而是粉丝的爱慕了。就这样,早期文学网站充分调动了数字技术的存储能力和互动特性,形成了一种基于社区互助文化和情感认同的独特民间文学生态。
最早的网络文学动机不是赚钱。可是经过发展,今天的格局是,资本胜利进驻网络文学空间。如今的榕树下已经是盛大文学旗下的网站。不仅是榕树下,盛大文学已经并购了诸如起点、晋江、红袖等6家文学网站,发表超过730亿汉字,每天有超过6000万的原创作品增量,阅读访问用户6970万,成为了今日中国网络文学生态最重要的商业资本力量。超过2亿文学网民的阅读期待,千万上网写作大军,百万网站签约作者,谱写了这一文学“海量神话” 。
启示:艺术并非移植,而是变革
网络文学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中国数字艺术现象,土生土长,世界仅有。我们在网络文学的分析中,除了看到普遍的数字生态特性,也会看到中国特有的数字生态表达。
现在,网络文学作品在创作前必须按照网站规定的模式填写表格,为作品事先定类型、贴标签。传统作家最害怕别人给自己的作品贴标签、定类型,为什么网络文学写作反而一上来就要求写手这样做?一是网络文学发扬光大了类型文学、俗文学、商业文学不怕趋同的特征,二是贴标签是建设数据库的需求,有标签就可以从海量的数据库中搜索出读者想要的东西,通过多种标签的组合,还可以较为精准地让用户找到想看的作品。
通过“付费阅读+打赏”这种方式,晋江的签约作者年收入超过百万元的能有10多位,超过10万元的能有上百人。而以字数计量赚钱的方式催生出一大批长篇小说。二三十万字的作品是起底, 200万字的算中篇,动辄连载数年上千万字的作品数量也不少,例如《宇宙和生命》就写了228章,总计2076万字,这部小说要是出版成纸质书,估计在书架上占的空间不比《金庸全集》和《二十四史》少。
网站倘若看好某个作品的前景,就会把该作品从数字阅读、传统出版、影视改编到衍生品开发的各种版权一次性全部买断。同一个作品可以通过不同媒介的阅读平台全线推出,还有配套的有声书满足那些不方便阅读的受众。另一方面,小说也可以是动画、动漫、游戏、影视作品的脚本,跨了好几个艺术门类,带动了整个生产线。
总体来看,在小说类型上,小说的格局受到数据库建设和消费文化的影响;在篇幅布局上,文学受到海量存贮空间和计量付费模式的影响;在情节安排上,文学受到数字媒体的多媒体特征和网站全版权经营模式的影响;在语言风格上,文学受到数字化写作和工厂生产管理模式的影响。文学和网络的结合绝对不意味着文学被移植到互联网上,网络带来了媒介的变革和生产经营方式的变革,技术、媒介和生产经营方式的变革又共同影响了文学自身的本体特征,技术和市场的影响通过类型、篇幅、情节、语言,迂回地表现在文学中。但最终会引起我们注意的是:技术和市场影响了网络文学本身,而网络文学将影响中国最广大的读者群。